嬴舟只见她从山坡边缘转过身来,好似自我宽慰地淡笑说:“没关系啦。”
“出不去,也没事啊。现在这样……现在这样就挺好。”
“我有手脚了!多好啊。”
她对自己说。
“我可以去爬山,爬树,摘果子,玩石头!”
“还可以养……”那嗓音哽了一下,“养小鸟。”
嬴舟看着她一边说,一边哭,用手臂擦去眼泪,分明那么难过,又振作地让自己高兴起来。
她到山中各处探索地游玩。
拜祭从未见过的大椿,瞧一瞧水马和犲山兽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也依照白玉京所言,养了很多鸟。
麻雀,画眉,白眉鸫。
将它们关于笼中,然后又目视着它们一一死去。
很快的,她就不再饲养“宠物”了。
刚凝成人体的小椿俨然还是个孩子,从早到晚奔跑在白於山的土地上,踩过每一寸杂草和石块,漫山遍野的搜寻。
她找遍所有的洞穴,翻动满地齐膝的灌木,妄图想找出第二个活物来,哪怕是只走兽也好。
然而一无所获。
这座山太荒了,荒芜得,就只剩下默默无语的大树。
她仰望高耸的枝叶,仰望九霄蓝天,无边无际的孤独顺着寒气浸入血脉。
少女拢着手对幽邃的山林,也对遥远的苍穹呼喊:
“喂——有没有人啊——”
“有没有人——”
“有没有……”
女孩子垂下双臂,缓缓低头,轻而哽咽地吐出最后一个字。
“人。”
晶莹的水珠砸在脚边的枯叶上,又顺着其中纹路滑入最深处,湮没于草地里。
小椿是在这时瞧见那根尖细的树枝的。
她隐约体会到一点称之为痛觉的东西,摊开五指后,才怔忡地发现上面落下了一点血痕,却不知是几时划伤的。
嬴舟眼见她蹲下身,捞起一节坚韧的铁桦枝桠,懵懂地与自己的伤痕对比。
泪水渐聚渐多。
铁桦树乃世上最坚硬的树木,他心头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也正是在那瞬间,嬴舟骤然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竟有了实质,也感觉到了来自外界的巨大牵引力。
他顾不得考虑许多,仓皇飞奔上前,朝着小椿的方向用力道:“你再等等!”
“再等上五百年……不对,四百七十年,在那之后,你会有很多朋友,会去很多地方,吃很多好吃的东西。”
“所以,再等一等……”
蹲在树下的女孩子迷惘地朝他转过头来,一张脸泪流满面,神情却茫然有些怔愣。
嬴舟在脱离小椿识海的最后一刻,对她大声道:“再等等我!”
我会来的。
我一定会来的。
视线中的人渐离渐远,终于被大片的黑暗所替代。
当他猛然睁开眼时,怀里的山鸮已经吐出了树叶,张开翅膀自发的飞进了笼内,像是在等着人把它带回去。
寒洇连忙着急地扑上去,抛出一串问题:“怎么样?你找到小椿了吗?你同她说上话了吗?”
少年一言不发,反而仰起头用臂膀遮挡住双眼。
对面的青蟒看得一愣。
“你、你哭什么啊?”
“你看见什么了吗?”
对方不住地追问,嬴舟却只是摇头。
他大约此生也不想再回忆这段经历,在那漫长的记忆里,他跟着经历了三千年的孤寂,三千年的痴望与痛苦。
数以万计的日夜挣扎呼啸而来。
那将是常人永远也无法体会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