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霜寒堂正值三更,狼族惯来昼伏夜出,不喜早睡,这个点还有不少人在外游荡消磨,间或能听到几声百无聊赖地嚎叫。
议事厅就在附近,大约也刚结束一场会谈,族中排得上名号的长辈晚辈纷纷散场而出,商量着到哪儿再喝几杯。
他本是从旁路过,不巧被狼外祖母捉了个正着。
“嬴舟啊。”
老太太给侍女搀扶着悠悠过来。
他不好再躲,只得如实停在原处,“老太君。”
“你在这刚好,我也不必派人去寻你了。”她气定神闲地往前一站,语气是不容推辞的,“小青池的山樱开了,听说漂亮得紧,你明日带三公主去瞧瞧。两个年轻人多聊一聊,权当是替狼族招待招待人家。”
这都快三月了,那位公主竟还没走吗?
嬴舟自然是想推拒。
话到嘴边却蓦地一顿。
那一刻他的念头十分复杂,自暴自弃和破罐破摔辗转颠倒,各说各话。
他好似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所爱之人或许永远也不会喜欢他;又很清楚地明白,他不管怎样也割舍不下那份情怀。
是不是多结识些别的姑娘,就不至于总成日里想她。
也不至于将两个人的关系闹得现在这样僵……
如果他能喜欢上小椿,是不是也可以同样喜欢上旁人?
在无数个“是不是”的趋势之下,嬴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好。”他说,“我知道了。”
*
冬日过去,北号山的雪屋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模样,灰扑扑的山洞像什么诡异之地的入口,漆黑的耸立在灰狼的部族中。
“你的蛇皮在黑市换了什么好东西,能装这么大一袋子?”
寒洇是来同她辞行的,听说他的蛇蜕卖得不错,准备回自己的地盘潜心修炼去了。
“这个啊,是秘密。”对方高深莫测地负手在后,“不能说。”
继而又问她的打算,“你呢?是不是也要打道回府了?我听人讲你的原身一旦治好,就不能随意出山了,是真的吗?”
“嗯。”小椿垂眸颔首,神情倒并不见多伤感,“所以你得空了,记得来白於山看我呀。远是远了点,不过我可以给你准备橡果,要多少给多少。”
“大家朋友一场,那是自然。”寒洇一抬下巴,“反正都是往西,怎么样,要与我同路么?正好路上也有个伴儿。”
说起此事来,她显而易见地有几分犹豫,“……我应该,还会再待一阵。”
“康乔小姨能用术法直接送我回去,很快的。”
他听闻并不坚持,“也行。”
两人沿着刚长出来的新草并肩散步,走了有一会儿,小椿忽然猛地想起什么来。她轻轻“啊”出一声。
“寒洇。”
转过头时,目光专注得过于骇人。
“我想问你件事情。”
青蛇精难得见她如此郑重,不由也跟着紧张,“哦、哦……你说。”
小椿认真道:“你知道狼咬鼻尖代表了什么吗?”
寒洇悄悄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呢。”
差点都在打腹稿想着要如何拒绝了。
他一副知识渊博的姿态昂起脖颈,“在狼群中咬对方的脑袋是示爱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喜欢你。不过嘛修成了人形之后总不好再咬头了,于是狼妖去繁就简,改作咬鼻尖。”
说完便满眼看好戏的神色,“怎么,你被哪只愣头青咬鼻尖了吗?”
“嚯,叫嬴舟知道,还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
寒洇离开之后,她独自一人走到了上回钓小鱼的冰窟边。
此时冰雪已消融,冰窟成了池塘,塘中孤岛般长着一树山樱,繁花灿烂如锦,开得分外热闹。
小椿就着干枯料峭的草皮席地而坐,瞳孔中满映着绯红成堆的花,她仿佛嘀咕似的小声说:
“表示爱意……”
有樱花顺水荡到岸边,轻靠在芦苇草下。
直至这一刻,她才恍惚发觉,好像已经许久许久没和嬴舟见面了。
与此同时,未生芦草的另一侧池塘边上。
嬴舟正带着白狼族的三公主往山樱树的方向缓步行来,他表情宛如上坟,兴致缺缺地不时瞥着左右的风景。
皆是从小到大看过千八百遍的,对他而言毫无新奇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