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神色动摇, 男子一看有门, 接着循循善诱, “我正是这正通银号的伙计,姑娘若信得过我们钱庄,不妨交由我来替你安排——手续很快的, 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办成。”
她闻言好奇:“也可以给我兑成那样的银票子?”
说着指了指走出门的两个商贾。
“可以啊, 当然可以。”男子连声承诺,顺手把小椿裹着铜板的包袱接过来,“要换银票还不简单?姑娘且在此稍候片刻, 一会儿便好。”
她嗯了一声,还颇为感激地道了句谢。
小椿负手站在门外, 只见此人走进商铺之内,一路与周遭的学徒、堂倌们打招呼,从容自若地谈笑风生,又在那柜台前与掌柜不知说着什么, 好像很熟的样子。
这些人族都好热心啊。
她瞧了片刻,等得无所事事,便用足尖踢脚下的石子玩儿。
就在此刻,对方出来了。
“让姑娘久等。”
男子递给她一沓票子,“来,你的银票。”
小椿拿在手上翻了翻,果真花花绿绿写满了东西,他挨个说明,“你看着啊,这是钱庄的名称,这是今天的年月,这个是数额。
“三张三百文,五张十文,算数会吧?九百五十文,一文不少。”
说话时,他拿余光不住瞥着小椿的反应。
后者只念念有词地算着数目,满眼欢喜,似乎并无异样,“我能用这个去买东西吗?”
“能啊,有什么不能的——你瞧瞧,这街上大凡手里阔绰的,哪个不是拿银票付账。”
小椿顺着他的手望去,瓷器行、玉器行、花市……当真有不少人在用这纸票子讨价还价。
人族间的规矩的确奇妙,金银他们视若珍宝,现在连张轻飘飘的纸也能做买卖了。
小椿开了眼界:“真好用……那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常来啊。”
小椿犹自琢磨着那堆票子,缓慢地往前走。
男子见状,掉头朝着相反方向加快了脚步,他一面在嘴里嘀咕,一面从胸怀摸出一把散碎银两。
“开封府这年头的大傻子可真多,还‘谢谢’呢。”
钱袋在他手上一抛一落,语气轻蔑之意尽显,“就是少了点,亏得我演那么卖力,瞧着一大捧,结果也才一两不到,浪费人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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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暮色刚笼入城郭,檐角上散射出几许缺乏攻击性的日光。
小椿捏着票子,神情期待地注视着对面卖酱排的摊主。
老板看着递到自己面前来的两张纸钱,眼尾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我做生意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人用银票买排骨的。”
怕他不识数,小椿好心地提醒,“一张是十文,两张是二十文,刚好可以买半斤。”
老板欲言又止地拎着菜刀:“我知道这是二十文……”
她不禁犹豫:“难道你们这不让用银票当钱花吗?”
“倒不是不让用……”
一旁支着算命摊的道士忽然接走话头,“你那是假票子吧姑娘?”
小椿当即愣了一愣。
她目光辗转落回自己手上,半晌才小声自语,“怎么会……”
老道士轻嗤一笑,他年过六旬,讲话尖酸又刻薄,歪在竹椅里指点江山,“你瞅瞅你那银票,要印章没印章,要纹饰没纹饰,我拿脚画都比这鲜亮,你说这是银票?说是鬼画符我也信啊。”
小椿再仔细观察那些纸,一时半刻也实在分不出和旁人的有什么不同。
“可我方才是在正……”
“正通银号外换来的是吧?”后者漫不经心地打断,翘着二郎腿嘲她,“那钱庄,外头坐着的骗子可多了,专拿这些破烂玩意唬你们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末了,又纳闷地端详她,“瞧你一身穿着也光鲜,不像是哪个穷家子出来的,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这样的骗术也能上当?”
小椿甚少受人教训,一时间站在那里说不出话,只管望着他。
这隔壁的街多是面向平民百姓的小摊贩,周遭陆续有人发笑,声音却不很大。
“十文钱的银票?我家三岁的侄子也晓得银票的面值最少也是一百文,哪儿来的十文票子……还要买排骨呢。”
另一个附和,“再说谁拿一百文存钱庄啊?每月收利息都是三十文,吃饱了撑的。”
“没钱还学人家财主老爷玩银票……这姑娘不要紧吧?”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渐次有不明所以的路人围着上来好奇地打听。
正值一日劳作收工的时光,满街多是无事可干的闲人,小椿置身言语交错的漩涡当中,听见左侧“是哪里来的傻子”,和右侧紧跟着的“连这都不懂啊……”,以及正中毫不掩饰的揶揄与打量。
从未被这样多的杂音包围。
有那么一刻,她感到一种万籁俱静的陌生和无措,忽然对天地间的一切都有些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