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小梅婚礼。
这次是真的婚礼,提前领了证的。
小梅乡下的娘家人一个都没到,坐在娘家席位上的都是宁家的人。
一个月前去苏北老家问她的哥嫂要户口簿登记结婚, 她哥嫂还想拿乔一下,狮子大开口。说她的侄儿如今也大了, 准备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准备结婚用,目前还差几万。想要户口本,也不是不行,彩礼分一半出来就好。上海大国企的高工, 钱还会少么?
至于之前一只眼那边的诈到的彩礼, 半个字都不提。
大哥,大嫂,上海人结婚没有彩礼这一说的。
小梅解释道。
别来这一套。就算没有现金, 金银首饰总归也要给的吧?难道一分钱都不花, 白娶一个老婆?
大嫂笑着翻了个白眼。
上次从上海铩羽而归后,小梅这没良心的死丫头就再也不往家里寄钱了。她男人还抱怨来的,说摇钱树就这么没了, 急的嘴上起泡, 一个劲地埋怨她在上海不该做的那么绝,将来可怎么好。
将来?将来她早就看穿了, 这户口本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小梅一天要嫁人,他们就能拿捏她一天。
她是不慌的, 到时候一并赚回来就行。要是小梅将来真的嫁到城里,那就更好了, 她的侄儿将来工作也好, 娶媳妇也好, 做姑姑的能不上心?
跟你说罢,没有这个数,你就别想结婚。
她伸出一个巴掌。
小梅不慌不忙,笑嘻嘻地拉来了村公所的妇女干部,和身后的三个小伙子。
除了宁小北和范侠,他们还带来了久未露面的林子颖。
这家伙拿着个手持摄影机一进门就东拍拍,西拍拍,恨不得一头扎到堂屋后面去。被宁小北拦下后,转而对左门外的厨房土灶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这人是谁啊?你们来做什么?怎么就往人家家里闯呢?
哦,这是复旦大学新闻系的学生,是个小记者同志,周末特意从大上海开车过来,来我们村采风的。
妇女干部笑着说道,主要来拍我们新农村新风貌的。
对,新风貌。尤其是农村妇女追求爱情自主,和婚礼新事新办的新风貌。
林子颖放下摄影机,对着小梅的哥哥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
这家伙不知道高中三年经历了什么,体重从初中时候的不到110斤一路飙升到如今的200多斤,整个人呈现出了地主家傻儿子的富贵气象。
据说他高三的时候压力太大,狂掉头发,几乎英年早秃。于是他妈妈天天熬补药给他进补。如今头发虽然保住了,但是一身肥肉却也无论如何都甩不脱了。
从侧面来说更显有钱人的气派了,天庭饱满,地额方圆,是做官的样子。
不像范侠,又高又黑,穿得浑身名牌到了乡下人家也只当他是种地的,没有半点干部气质。
小梅的兄嫂可能摄于他的大亨派头,又或者村干部在场不好发作,只得违心地把户口本交了出来。临走之前还拉着她的手叮嘱了两句,说摆酒的时候一定要叫上他们,他们全家都去上海给她撑腰,保证她将来婆婆不敢欺负她。
婆婆早就升天的小梅笑了笑,不说话。
儿女都是债啊,都是债。
宁老太坐在台下,不住地用手帕抹眼泪。
刚才她被请上台,小梅和周先生向她鞠躬献花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哭成泪人儿了,到现在都没有彻底平复下来。
应该说今天更早些时候,周先生带着车队,在小区下面绕了一圈来宁家上门接新娘子的时候,宁老太就哭得受不住了。她和小梅相依为命十多年,不是亲母女,胜过亲母女,小梅穿着洁白的婚纱,带着圣洁的白头巾,在小苏姑娘的搀扶下盈盈向老太太拜别。
膝盖才刚碰到锦缎蒲团上,两个人就抱着大哭起来,泪水磅礴,急的化妆师在旁边团团转。
别哭了,别哭了。早上六点钟画到现在的,再哭下去要重新画了,一会儿车队来不及出发了。
就是呀,老太太,周先生家就在小区里,走过去么五分钟就到了呀。快别这样了。小梅你也快别哭了,哭坏了妆又要重新画了。
王伊红今天也穿了一身的玫红色,新烫了大|波浪卷发,好似人间富贵花,一点都看不出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小儿子都幼儿园中班了。
按照南方的规矩,婚礼都是晚上举行的。接新娘的车队离开后,就上高架去兜圈了,兜完高架从延安路的口子下来,去绿地拍摄婚纱外景。中午吃饭,女方家,也就是宁家在家附近的大酒楼定下的酒席。虽然不是正式的婚宴,足足也摆了十五六桌这些都是宁老太太强烈要求的。
什么旅行结婚,什么新事新办的裸婚,在老太太这里是不存在的。她要小梅风光大嫁,所有上海小姑娘出嫁时候应该有的排场,小梅她一个都不能少。
那婚礼主持人很会煽情,一套一套的说辞,哪怕知道早就演习了千百遍的,不知道在多少新人的婚礼上被拿出来用过的,照样把台上台下的人说得眼泪汪汪。
宁小北和范侠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伴郎西装坐在后面,也听得动情。
宁小北还好些,只是眼眶红了。
范侠这个人感情丰富,已经跟着哭完了两张纸巾,鼻子一抽一抽的。
搞得好像是你出嫁一样。
宁小北拿起桌上的餐巾纸盒,直接扔到范侠怀里。
我一想到,呜呜呜,我家女侠过十几年也要嫁人了。我就受不了,呜呜呜
范女侠今天也穿着一身蕾丝婚纱的小裙子,头上带着小花冠,和王阿姨的儿子站在台边候场他俩在今天担任小花童,一会儿要上去送戒指呢。
我当年和建国的爸爸结婚的时候,就在照相馆拍了张结婚照,请了家里的亲朋好友,在弄堂里摆了几桌就当是办过事了。当时家里的碗和椅子不够用,还要问邻居借呢。
宁老太擦着眼泪,淡淡地说着。
她很少提自己的丈夫。也没人知道为啥当年简女士结婚不是嫁到宁家去,而是男方住到了她所在的建德里。
老宁是个好人,对我很好但是,女人嘛,谁不想要一场风光的婚礼呢。我们那个年代没办法。我就想着将来儿子结婚了,要给他好好办一场
宁老太说着,看了一眼宁建国。宁建国正和赵景闻碰了一杯,他今天兴致好,还没正式开席就已经喝了好多了,看来今晚肯定是一场大醉。
算了,不提了。
宁老太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小梅眼光有问题好歹算是圆了我老太婆的一个梦。所以说还是女儿好,女儿是妈的小棉袄。别以为养了儿子就上上大吉了,说不定还是便宜了别人
越说越轻,谁也听不见。
婚礼进行到了高|潮,周先生弯下腰,接过小花童放在小花篮里的求婚戒指,对着小梅大声喊道,小梅,我爱你,嫁给我吧!
小梅用带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双手捂着嘴,再一次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在酒店七彩灯光的映射下和化妆师的一双巧手改造之下,周先生今天看起来格外的年轻,望之如三十许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面对娇妻容光焕发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