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营妓已然死了,贵妃死了,先帝死了,时过境迁,除了他的一面之词,已经没人能再佐证他的猜测了。
“那父皇呢?到底为什么会突然猝死?”
萧凛忽然又凝眉。
当年他和父皇原本已然闹翻,正准备拥兵自保的时候,父皇却突然犯了心疾,连夜召了他入宫,把传位的圣旨主动交给了他。
父皇当时喘气已经极为困难了,对着他又恨又无力,最后拉着他的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只要求了他一件事,保住宸妃母子三人的性命。
萧凛当时大权在握,原本完全不用应允那将死之人的命令。
可他看着那龙床上多疑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最后却什么都没保住的人,还是点了头,让他安心地去了,所以登基之后才对她们视而不见。
提到先帝,江怀惨然一笑:“先帝多疑,对所有的事都不肯放手,又要和白家周旋,又要暗中提防着你,身体本就每况愈下。那时我因为那三千人的事,蒙受了冤情下狱,不日便会被处死。江凝为了救我,三番五次请求先帝重查旧案,但当时群臣激愤,先帝并不应允,执意要我认罪。眼看着刑期将近,江凝不得已决定救我偷偷出狱。
可即将离开的那一天,恰好被先帝撞见我们抱在了一起。明白了我的真实身份和这些年的乔装,先帝一时气极,这才突发了心疾。
那晚行宫大乱,我被迷昏了过去,送了出去。等我醒来的时候,便听到了先帝驾崩的消息。我偷偷进宫想带着江凝走,江凝笑着答应了我,说要回去一趟收拾东西,可她刚进去没多久,舜华宫就烧起了一场熊熊大火。
她最后,只托人送了半捧骨灰给我……”
江怀说到最后,几度哽咽。
是他错了吗?
他忠君爱国,以身犯险,最后却妻离子散,一身污名,他错在哪里。
是他的妻子错了吗?
江凝为了帮他报仇含恨入宫,甘愿当一颗棋子,到了后来却发现前夫还活着,挣扎在两个人之间艰难抉择。
前夫是夫,与她恩爱多年,她不能负。但先帝除了一开始,亦是待她情深,为她废弃了六宫。她无比痛苦,最后只得一把火烧了自己,将自己分成了两半,她又错在哪里……
先帝,也不过是个囿于权术的可怜人罢了。
他忌惮外戚,忌惮长子,本想找个扳倒白氏的挡箭牌,最后却弥足深陷,死在了他最看不起的儿女情长上。
他们不过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罢了……
至于下一代,女儿又走了她母亲的老路,又被新帝困在了这深宫之中,他怎么能不痛心。
江怀捂着心口,疼痛难忍。
柔嘉抱着膝躲在屏风后面,听着这一桩桩的往事,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哭的情难自己。
原来在她不懂事的时候,她的母亲承受了这么多煎熬和抉择,原来她的父亲也一直都在,他改头换面,背负着冤屈,克制着爱意,陪伴在她们母女身边这么多年……
柔嘉不明白,他们原本也只不过是一对最平常又温馨的夫妻啊。
父亲温润如玉,母亲温婉端庄,他们一家三口,日子过的平淡拮据,却无比温馨。
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柔嘉这么长时间,一直以为自己无依无靠,在忍受孤独的同时,还不得不为她年幼的弟弟遮风挡雨。
如今她的父亲还在,她的父亲暗地里陪了她这么多年,柔嘉再也忍不住,哭红着眼地冲了出去,一把抱住了父亲:“父亲!”
突然被女儿抱住,江怀浑身一颤,干瘦的手伸了出去,却不敢落下去回抱她。
自从他当年以为是普普通通的一次外出,他已经七年多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明明有妻有女,却不能相认。
他背负着罪名,当她的舅舅都怕连累到她,哪里还敢以父亲相称。
江怀老泪纵横,嘴唇颤抖了许久,才终于落下了手:“爹爹在。”
柔嘉看着他面目全非的脸,鼻尖止不住地泛酸。
这哪里还是她那个风度翩翩的父亲啊……
这么多的刀疤,这么多交错的伤痕,柔嘉一一抚过,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那些刀是如何一刀一刀鲜血淋漓的划破他的脸,一刀刀砍在他的身上的场景。
柔嘉攥紧了拳,实在不忍再想。
目光下落,落到他被挑断手筋的手腕上,落到他佝偻的背和微瘸的腿上,还有这么多年他身上承受的冤屈上,柔嘉强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肩。
“爹爹,雪浓无一日不在想你,雪浓不想当公主,也不在乎身份地位,雪浓只想和你,和母亲一家人好好待在一起。可是,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雪浓只有你一个人了……”
她哭的泣不成声,眼泪一颗一颗的砸下来,江怀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也格外艰涩:“爹爹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想和你相认,可是爹爹不能,爹爹不想让你背负上一代的恩怨,但最后还是连累到你了,如果没有那些罪名,你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爹爹对不住你。”
江怀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心里满是愧疚。
柔嘉拼命摇头:“雪浓从来没有怨过爹爹,不管是爹爹还是舅舅,在雪浓心里都是最亲近的人……”
萧凛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下来,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相认的情景,心里一阵阵的绞痛。
她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刻便要支撑不住。
可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一低头看见她下意识地扶住肚子的样子,萧凛怕她伤身,沉默了许久,才僵直着背走过去试图安抚她。
然而他刚靠近一点,柔嘉便立马挡在了江怀面前,哭的泣不成声:“这是我的父亲,你不能再伤害他!”
萧凛看着她一脸警惕的样子,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一样,伸出去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朕不过是想给你递块帕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