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衫见状气焰顿时消了大半,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真晦气!”
柳二娘灌了口凉茶,心火才消下去,一偏头看见那姐弟二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总觉得有些古怪,一抬手朝她抹了姜黄粉的脸上抹了一把,果然指头染了色。
她掸了掸指尖,犀利地开口:“身段窈窕,脸上抹了东西,估计原本的姿色也不差,又一眼能看出来这翠丝种,你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逃妾吧?”
脸上被她一擦,柔嘉慌忙后退:“不管是不是,都和你无关。”
“怕什么!” 柳二娘笑了笑,忽起了心思,“你这璎珞我确实是不敢收,不过因着我丈夫去世,我也是赶鸭子上架,这铺子里正缺着人手,你若是愿意,替我做个掌眼的掌事可否,也不算浪费了你这好眼力。”
替当铺掌眼?
柔嘉初听时觉得有些荒谬,但细细想想,这差事正合她的经历,似乎也不错。
柳二娘见她动了心,又添了把火:“我每月付你二钱银子,包吃包住,你这弟弟也可以留在这里,正好也可解我丧子之痛,你瞧行不行?”
柔嘉虽不懂行价,但一路上买了吃食换算了一下,估摸着这算是颇为可观的了,又听她方才说她的官人孩子皆死在了大火了,这店里只有她一个人撑着,便是知晓了她的容貌大抵也不会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人前来招惹,当下便下定了决心:“我答应。”
“是个爽快人!那你以后便叫我一声二娘吧。”柳二娘越看越觉得值当,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这却把柔嘉问住了。
她虽不受宠,但她娘的名号这大缙却是无人不知,因此她的封号也流传甚广,柔嘉愣了愣,最后轻轻吐出两个字:“雪浓,我叫雪浓。”
“这名字起得好。”老板娘由衷赞叹了一句,又叫人打了水,拧了帕子给她,“擦擦吧,既到了我这里,这店里也没什么旁人了,不必这么装着了。”
柔嘉紧赶慢赶了两日,闻言也没拒绝,换了两盆水,脸上的姜黄粉才洗净。
当她洗完脸转过头来的时候,饶是见多识广的老板娘也不由得有些震惊,愣愣地盯着那张清绝的脸看了许久,半晌一回过神来,又改了口道:“你以后还是涂着这粉吧,这般模样未免也生的太好了些。”
柔嘉拿下帕子的时候便担心她会因为怕这张脸招惹麻烦而赶她走,幸好没有,她微微松了口气:“多谢二娘。”
柳二娘虽是答应了,但拿下门板,收拾着闭店的时候时不时瞟过一眼她的侧脸,又有些疑虑:“我瞧你这气度,原先的主人家应该也是个大富大贵之家吧?你长得又这么好,你那夫君怎么能舍得放你走,会不会追过来?若是真的追过来,我这小铺子怕是也留不住你。”
一提到从前,柔嘉坐在这间街角拥狭的当铺里,忽然有些恍如隔世之感,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那坐在皇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真的都离她远去了。
直到看着那被蜡烛熏黑的墙角,她才切切实实地安下了心,再说起这座围困了她许久的皇城也变得云淡风轻了。
“的确是个大家庭,我夫君……他要大婚了,对方是个才貌双全的小姐,和他很相配,等他们婚后琴瑟和鸣,大约不久就会忘了我,自然也不会再多费力气。”
原来是要成婚了,恐怕是怕被大妇折磨才要逃出来吧……
也是,这般姿色放在后院里,哪个正头夫人怕是都不能安心。
柳二娘有些可怜她,安慰了一句:“行了,别想着他了,这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么?就凭你这般姿色便是天子也是嫁得了的,从前先帝时风光无限的宸贵妃不就是二嫁之身么?我瞧着你这模样未必就比那宸贵妃差,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一听到嫁给天子,柔嘉不由得一噎,慌忙岔开了话,勤快地帮着她收拾东西:“我没这个心思了,只想好好地活下去罢了,二娘,你在做什么,需要我帮你打下手吗?”
“不用,你就帮我掌掌眼得了,我是在替一个故人修补印章,这活计你可做不得!”柳二娘生性宽厚,对她并不严苛。
“篆刻么?我可以试试。”
柔嘉笑了笑,她生父正是个顶顶有名的篆刻大师,若非如此,以他们的家境断不可能和当朝太子搭上关系。
她自小从刚懂事起便经常被父亲抱在膝上看他刻章,稍大一点,便被他把着手教,尽得父亲的真传,只不过后来一直被养在宫里,没有机会也不需要动手罢了。
“你真的能行?”柳二娘有些狐疑,但瞧着她一脸笃定的样子还是把东西送了过去,“你可要留些心,这是一个故人托给我那死鬼丈夫修补的,可我那丈夫年里烧死了,不得已我才硬着头皮上的手。”
“放心吧。”
柔嘉别的不敢说,但论起手艺来信心满满。
只是一拿到那玉章,摸到那熟悉的篆刻的手法,分明和她父亲如出一辙,柔嘉忽然觉得重如千钧,颤抖着声音问她:“二娘,敢问你这故人是谁?”
柳二娘不知她为何忽然激动,如实地回答道:“是一个结识了多年的老友了,和我那先夫颇为交好,但我嫁过来的晚,不知晓他们是如何结识的,只记得这位故人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会过来一次。只是他去年就没来过了,今年也不知道会不会来,我不过是不想负人所托罢了。”
“那你这老友是何模样,是不是身形修长,略有些瘦削,高鼻深目,一派书生气,看着很是英俊儒雅?”柔嘉忍不住站了起来。
“英俊儒雅?”柳二娘扑哧笑了,“不不不,他和这个完全沾不上边,面目格外狰狞,总之是个神出鬼没的人,说不定今年会来也说不定,到时候你看看就知道了。”
“原来不是……”柔嘉一瞬间失落地又坐了下去。
她父亲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她在幻想什么?
如果父亲没死,他那么爱他们母女怎么会不来找她们呢?
这印章,大约只是父亲以前随手赠给人的吧。
柔嘉摇了摇头,抛开了这些古怪的念头,专心拿起了刻刀,修补着那已经被磨损的几乎快印不出字迹的刻章。
她手法格外娴熟,一拿起刻刀来,柳二娘看到她的姿势瞬间便知晓这是个熟手了。
不一会儿,柔嘉便将那章修补完了,精细小巧,比之磨损之前愈发秀气。
老板娘摩着那方小巧的印章,神情愣了片刻,由怀疑,到震惊最后到欣喜,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的肩:“你这手艺可不俗啊,既精致又秀雅,比起坊市里卖的那些胜上十倍百倍。当今陛下正在推行女学,那些大家闺秀们纷纷进了书院,你这手艺定然会讨的她们欢喜,简直就是一只进财的貔貅啊!”
柔嘉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真的可以吗?”
“当然啦!”柳二娘脑海中飞快地打着算盘,“你没做过生意,你不懂,这些大家闺秀们最不缺钱,只要让她们看到了,一传十,十传百,我也不用强撑着这铺子了,就靠着这篆章都享不尽的富贵!”
她实在是激动,简直像是捡到了宝一般,恨不得把她供起来才好。
柔嘉被她吹捧的晕晕乎乎的,头一次有了充实的感觉,晚上躺在阁楼里的时候连身体的疲累都顾不上,只想着赶快天明吧,赶快开始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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