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从天亮等到黄昏,也不见人回来,萧有辞静坐在书案旁,想了半晌,才想明白。
自己这是被自己的小徒弟放鸽子了。
这可真是个新鲜体验,他撑着身子站起来,乌黑的长发从肩胛滑落,在书案上、雪白的衣袖上铺散开,萧有辞坐得太久,身体不太灵活,起身的时候踩到了自己的衣摆,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什么玩意儿。
他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繁复的衣衫封朗月兄弟这都是些什么爱好,净把他当花架子打扮。
萧有辞耐心有限,右手化刀,直接把繁杂的衣袖断了,扔在桌上。
然后端着破损的袖扣出了门。
门外,封朗月和封朗行正在练剑,听到动静停下动作,朝萧有辞行了一礼。
封朗月眼尖,看到萧有辞的衣袖破损,当下问道:师父,可是遇到什么事
还没问完,就被萧有辞打断了:颜桐呢?
封朗月愣了一下:师弟不是在青竹书院读书吗?
他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今日是休沐日,他早应该回来了
早该回来了。
却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落日余晖洒在天璇峰顶上,朝着四周的残雪都耀目了几分,这一片风光迤逦中,封朗月无端感觉有些窒息,他想起萧有辞之前警告他的话,身体害怕得发抖:师父,是我的疏忽,我这就下山去看看情况。
萧有辞却道:不必了。
封朗月愕然抬起头,却见萧有辞朝着山下的方向去了。
他说不必了。
竟是要自己亲自前往。
封朗月往后踉跄了一步,扶住了封朗行的手臂,封朗行皱眉看着他:师父不是警告过你了吗?你又干了什么?
他以为是封朗月私底下做了什么针对颜桐的事情,才会这么慌张。
封朗月却转过头,双目瞪圆,有些失神道:师父竟然要下山,竟然要为了他下山。
他在天璇峰上住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萧有辞对谁这么上心。
一个徒弟而已。
只是一个徒弟而已。
见他眼瞳中有些癫疯,封朗行低头扼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我们上山十五年,才不过练气,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肖想的,朗月,听哥哥一句劝,你那些心思,息了吧。
封朗月凄然而笑:我有什么心思?我能有什么心思?
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想过。
萧有辞独自下了山。
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青竹书院这地方他也住过,只住了两年。
书院的外门弟子对他很不好,因为他是掌门徒弟,又愚笨,夫子教的东西,翻来覆去也学不会,他们嫉妒他,就处处为难他,扔他的书本,推搡他,半夜把他关在门外,不让他进门。
那时候师父常年闭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后山的洞府内,顾不上他。
萧有辞虽然笨,却也倔强,这些弟子之间的小摩擦,从来不肯闹到师父面前去。
他们欺负他,他就受着,欺负狠了,就露出自己的獠牙,把人窝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那时候他修为有限,能揍赢的时候少,大部分时候都是被打,落一身伤,像只目盲的野兽,在黑暗中撞得头破血流。
可他肯拼命,跟他打架的多数落不了好,有时气血上头,甚至会不管不顾要置人于死地次数多了,敢招惹他的人渐渐少了。
别人都知道他疯,又是掌门徒弟,真出了什么事,江鹤来还是会顾着他的。
真为了一个疯子傻子搭上性命,不值得。
后来他们就在心里偷偷骂他,可那些人不知道,那些嘲讽奚落,萧有辞全听到了。
可这样的糟糕处境也只维持了两年,后来师兄就回来了。
他没让萧有辞继续住在青竹书院,而是费自己的功夫,每日亲自接人上山下山,有他在,敢动手的人没了,说闲言碎语的人也少了。
那段支离破碎的黑暗光景里,终于照进来一束光。
站在青竹书院门口的萧有辞微微闭了闭眼这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比他每次睡着做的噩梦还让他厌恶。
他讨厌这个地方,讨厌那些回忆,如非必要,他宁愿永生永世不再想起。
萧有辞心中有千万般想法,却只用了一瞬,一瞬回忆,一瞬回归现实。
他推开了青竹书院的大门。
休沐日,连夫子都下山去了,书院内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发指。
天边的晚霞逐渐沉下去,沉默的黑覆了上来,萧有辞穿着一身白衣,走在这静默的黑夜中,耳朵里忽然听到了一点动静。
像是谁在哭。
他脚步微顿,转了个方向,朝着青竹书院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柴房的房门紧紧闭上,外头还缠绕着一把铁锁,锁链上生满了铁锈,足足有人手臂那么粗。
这种东西,放在临仙门里就是闹着玩儿的,可用来关押一个五岁的孩子,却是绰绰有余。
萧有辞垂首站在柴房门外,没动,里面的人却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谁在外面?
萧有辞低着头:是我。
里面静了一瞬,声音里带上了些许惊喜:师父?
萧有辞静静看着那把锁多无聊的东西,竟然被这样一把锁拦住了。
可他是个五岁的孩子,这么无聊的一把锁,对他来说,却是逾越不了的鸿沟。
萧有辞淡淡问道:出发前交代你的,今日回天璇峰山顶,我授你功法,为何没来?
里面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