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茫然,甚至不知所措起来。
这一刻,仿佛一切都成了一幅安静的画卷。
围观的百姓、好事的流氓、闹事的汉子都被不知名的符咒定在原地。不远处,王氏夫妇还在幸灾乐祸瞧看,临近里,卫月娇正从灶台后出来,焦急地往这边走。
而画卷的中央,那一对孤苦无依的母女,依旧在艰难地挣扎着。
沈怜雪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灵魂升天,她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之中,看着这一出让人心寒的闹剧,看着闹剧中可怜的自己和女儿。
她的脊背那么单薄,弯下的腰那么纤细,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被旧日的梦魇纠缠,被自己心里的恨意裹挟,被想要挣脱束缚,想要给女儿美好未来的期望催促,一直在艰难地,一步一个血印地往前走。
明明即将要有美好生活,明明她们已经可以丰衣足食,可以安然度过这个寒冷冬日,可为何竟又节外生枝?
她心里很笃定,那煎饼必然不是出自她的手,可百口莫辩,她又当如何为自己辩驳?
她不想把这个营生让出去,让给那一对小偷,让给那一对对食物没有敬畏之心的坏人。
她更不想让女儿想出来的美食冠上她人名讳。
沈怜雪挣扎着,挣扎着,挣扎到最后,她甚至想要放弃。
太痛了,她浑身都疼,太苦了,她心里从来都是苦的。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清雅的嗓子突然响起:“当街闹事,仗势欺人,是以何为?”
————
这一道嗓音如同穿越黑暗的光,给杂乱吵闹的街市带来明媚的温暖。
金乌依旧躲在家中安睡,星儿依旧还未休眠,天色沉沉,冷风凄凄,可那一句话,却坚定无比,把众人迷茫的神智直接拉扯回来。
这么多人,现场这么多人,大抵只有沈怜雪和沈如意没有听到这一道嗓音。
就连赶来的卫月娇都听见了,她回首张望,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远远而来。
他身上裹着鸦青的锦缎斗篷,头上戴着风帽,骑着一匹健壮的蒙古马,显得从容又淡然。
卫月娇忙去拍了拍沈怜雪的背,叠声告诉她:“雪妹子,有官爷来了,有官爷来了,你莫怕。”
“有官爷来了,他们不敢胡来。”
她对沈怜雪的过去无从所知,不知她为何会如此,但她也能明白沈怜雪跟沈如意孤儿寡母,突然面对这么大的围观和恶意,根本不可能淡然处之。
尤其沈怜雪还是这般性子,自然更不可能。
若是她,她大抵也会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卫月娇的话沈怜雪听不进去,但沈如意却听到耳朵里,她扭头看过去,就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来者骑着马,身着锦缎,后面跟着亲随,显然并非普通出身。
沈如意知道,他一定是个“当官的”。
她回过头来,大声道:“娘,我们不怕,有官爷来了。”
也不知是缓过神来,还是终于听到女儿的说话声,沈怜雪竟缓缓抬起头,把那张带了泪痕汗珠的脸展露出来。
她面容惨白,神情凄惶,眼眸里的苦闷难以言喻,却能叫人一眼便看透。
她的目光缓缓在众人面上扫过,她看着他们,看着嘲笑过、幸灾乐祸的那些人,眼眸里只有最深的委屈和不甘。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却还是坚持继续道,“我,我害过你们吗?”
她似乎分外不解,她问:“若没有,你们为何要来污蔑我?”
围观者哗然。
谁都不知要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甚至那几个跟着起哄闹事的流氓地痞也缩了头,不敢让她看到面容。
他们贯是欺软怕硬,却不敢惹这样的“疯子”。
沈怜雪这样,实在同往日给人的印象相去甚远,似乎被人逼疯了一般,从她细瘦单薄的身体里爆发出巨大的怨恨。
惹什么样的人,都不能惹疯子,这是流氓们的共识。
因为疯子要干什么,没人可以预料。
就连其他的摊主,围观的人群,甚至匆匆路过的行人都无人应答,他们沉默着,沉默着,给不出任何答案。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
“不为什么,”那人越走越近,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只是因为你好欺负,他们便要欺辱,从旁人的痛苦中获取快乐。”
“亦或者因为你太好,有他们没有的东西,他们的心灵黑暗,嫉妒你罢了。”
沈怜雪仓皇地抬起头,她直直看向高头大马上的男人,看着他如冰雪一般寒冷的眼。
被她如此纠缠怨恨的目光看过来,那人竟毫无反应,甚至冰冷眼眸依然平静无波,毫不畏惧。
他淡淡扫了一眼沈怜雪,对她凌乱的头发和布满泪痕的眼眸视而不见,他只是看了看她身边穿得极为精致干净的小女孩,眼眸里多了几分赞许。
“你家的囡囡,养得挺好,懂事也听话,你的生意也好,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嫉妒你罢了。”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把沈怜雪从仇恨、仓皇、痛苦的深渊里拉扯出来,她微微一愣,有些迟疑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