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外叉腰叫骂的,自然是张家浆洗铺的大娘子。
沈怜雪刚搬来甜水巷时手里还有些体己,但她也知道不能坐吃山空,却又对外面的闹市害怕迷茫,听闻巷子有家浆洗铺,便直接上门询问。
那时候她也不知道张家如何刻薄,当时张大娘子说她瞧着瘦弱,也做不了什么活计,估摸着做不了多长时间,便不签契。
每日按工量给银钱,做得多了就多给些,做的少了就少给些。
头几个月沈如意还生了病,沈怜雪往常要来回照顾她,也不知怎么,就定下了一日九十钱的工钱。
沈怜雪不喜改变,加之张家离家很近,又肯让她带着沈如意上工,她便一直做了下来。
只是今年,她患了咳症,整日里咳嗽,张家大娘子说她扰了别人上工,便又克扣了五文,工钱降到了八十五文。
沈怜雪其实心中有些不愉,然一时半会儿又没什么好营生,便勉强做了下去。
如今她跟女儿想到了新的营生,无论是否顺利,总比劳作一整日只能赚那几十文强,便也就不再坚持去浆洗铺。
未曾想到,她没再去,张家竟打上门来。
这会儿是下午,院中的大凡租客都出去营生,大抵只沈怜雪母女两个在家,那张大娘子更是肆无忌惮,站在门口便骂:“我家可怜你,看你孤儿寡母不容易,没想到你竟是个不守诚信的,说不上工就不上工,且不看耽误我家多少生意,你怎么赔?”
“你果然是个丧门星,母女两个都不是什么好命人。”
沈怜雪微微抿了抿嘴角,她看向女儿,怕她听了这话难受,但沈如意却只死死盯着房门,对什么丧门星的话根本不在意。
沈怜雪叹了口气,她摸了摸女儿的头,这才过去打开门。
门外,不仅张大娘子来了,她家的大郎媳妇也在。
婆媳两个气势汹汹站在二楼走廊上,就对着沈怜雪的租屋房门横眉冷竖,气势特别足。
沈怜雪淡淡看着她,没了往日那般沉默胆怯,反而问:“大娘子,我同你没签契约,是你不要签的。”
不签契约,就不是固定长工,沈怜雪去一日赚一日签,当然,给多少也是由张家说的算。
当时张大娘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现在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沈怜雪一句话堵得心口疼。
她拍着胸脯,往后退了半步,直嚷嚷:“哎呦呦,你无故旷工还有理了,这一家的丧门星哟,怪不得死了男人没了家。”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沈如意啪嗒跑出去,站在母亲身边仰头看张大娘子。
她小脸上满满都是天真,杏圆眼里似只有好奇,她稚嫩的童音问:“张大婶婶,丧门星是什么?”
被孩子天真地发问,张大娘子一时嘴拙,还是大郎媳妇出来打圆场:“大婶婶夸你们呢。”
沈如意乖巧点点头:“哦,谢谢大婶婶,谢谢大嫂子,你们也都是丧门星哦。”
这一句话,把张大嫂子气得倒仰,她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大郎媳妇,转身直接道:“甭跟我废话,你这三日没上工,耽误了我们铺子里的差事,让客人不快,我们倒赔了钱。”
她伸出蒲扇一般的厚手掌:“看在往日的情分,我也不多要你,三百文赔给我就是。”
张大娘子说得理直气壮,嗓音洪亮,仿佛沈怜雪真的让她们家赔了三百文,她是苦主上门讨债。
沈怜雪站在那,没有啃声。
她一贯不会吵架,不知道怎么同这样的泼妇对峙,但她又不愿意妥协,不肯给这个压榨她两年的女人三百文。
那都是她辛辛苦苦一个铜钱一个铜钱赚出来的,她一个子都不会给。
张大娘子就拿捏她一贯不言不语,这会儿见她脸都涨红了,越发得意:“也不是我说你,老老实实做浆洗营生多好?就你这笨嘴拙舌的样子,能做什么差事?别是见了你隔壁那娘们妖妖娆娆的,你也想去当茶娘子。”
“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你哪里能做那个。”
张大娘子越说越兴奋,简直吐沫横飞,声音几乎要穿破整个院落。
就在这时,沈怜雪突然开口:“我不欠你银钱,你若是坚持,咱们便去衙门评判。”
“你!”
张大娘子一口气没喘上来,使劲咳嗽两声,差点没背过气去。
沈怜雪不去看她,也不听她说话,只自顾自说:“你要闹,随便闹,我不怕你,我也不欠你的。”
这是张大娘子第一次看沈怜雪态度这么坚决,说话这么硬气,她一时半刻回不过神来,竟是没接上茬。
沈怜雪安静等了一会儿,看她只顾着站在那喘粗气,身后的大郎媳妇满脸紧张给她顺气,顿了顿,道:“大娘子若无事,好走不送。”
张大娘子立即瞪了眼:“站住!”
沈怜雪抬头看向她。
张大娘子被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神一看,又说不出话来,心中甚至还有些心慌。
这沈寡妇在她那干了两年活计,无论克扣银钱还是让她多做工,她从来不多说一句话,是个八杆子打不出屁来的受气包。
她从来也不会抬头看人,平日里目光总是躲躲闪闪,低着头,瑟缩得很。
说实话,若非她好欺负,能多克扣几十文工钱,张大娘子都懒得同她多话,她最不喜欢这般小性子人。
然此刻,被沈怜雪这么淡漠看一眼,张大娘子居然心慌了。
这大概是相识两年来沈怜雪头一次抬眼看她,却让人不敢直视。
张大娘子不知怎么回事,竟是自己别过眼神:“你别拿官府糊弄我,若是去开封府告事,怎么也邀请讼事,这钱你可出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