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苍白、神情委顿地侧靠在床头的苏逸兴,原本以为服下秦大夫提供的药丸,随后走进屋来看他的人,定然是他的继母谢氏。只不过,就在他倍觉疲惫地闭目养神的同时,陡然飘入他耳中的夏霜寒的声音,却完全颠覆了他一开始的预测。
“你......你来了?”不敢置信地睁开双眼,看着自己思念的人儿一点点走到自己面前来的苏逸兴,虚弱地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就凭你我现如今的关系,我就算是死了,你也不会来看我一眼。”
“我怎么可能恨你恨到这种程度?”意欲在病床前的圆凳上落座的夏霜寒,在闻听苏逸兴的言论的同时,禁不住惊讶地趔趄了一步。及至稳住身形在凳子上坐稳后,抬眼观察着他的气色的她,才进一步解释道:“其实单从你救过我一命这一点来看,只要你不触及我的底线,我就不可能劳心劳力地去仇视、记恨你。”
“是吗,那就好。”从夏霜寒的言谈中得到了些许慰藉的苏逸兴,抬手拢了拢半盖在身上的棉被。被子牵拉间,某个在他泡过药浴后无意搁置在床脚的物件,忽然“咔哒”一声掉落在地,随后“咕噜噜”地滚到了夏霜寒的脚边。
“你别动,我帮你捡。”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去的夏霜寒,伸手间只觉得面前的东西无比眼熟,及至她捡起那物件就着灯光打量一番,这才发现捏在指尖的,其实是她于去年五月份丢失了的那枚“清霜居士”的印章。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一直以为这枚印章早就遗失在了三清观里的夏霜寒,在疑惑出声的同时,很快就明白了苏逸兴将它带在身边的缘由。
苏逸兴收藏在自己书房中的那些她的画作,夏霜寒不是没有发现。自打她嫁进襄阳王府后,苏逸兴为了让她生活得更舒适、更惬意而付出的那些努力,她也不是没有看见。只不过,她很清楚,在她明明心有所属的情况下,苏逸兴为她所做的这些事情,都只会让他在感情的道路上,于错误的地点越发地弥足深陷。
“苏赭晨,你见过一厢情愿地为自己所爱之人倾其所有,却在最终无法得到所爱之人后而失去理智、奋起杀人的人么?我见过,且我不希望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这样的人。所以,这枚印章和那些字画,我还是帮你把它们毁了吧!”
抬眼看着面前明显对她动了真情的男子,只希望三年后能够好聚好散,且不愿意将人生的过客变为毕生的仇敌的夏霜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在她站起身来转身离去之前,抬手拉住她的小臂的苏逸兴,却将她一把扯跌在了他的胸膛上。
“我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比陆绍云差在哪里,所以我相信,只要我好好利用这三年时间,且你愿意打开心门给我一个机会,那么我们同样可以拥有相濡以沫、生死相许的感情。”
当初之所以定下三年之约,就是因为相信自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后来居上、逆境翻盘的苏逸兴,不想在自己的尝试才刚刚开了个头的时候,就听到夏霜寒断然的拒绝。
于是,低头轻轻在夏霜寒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的他,很快就在她再次口吐拒绝之前,夺回印章,并唤了李青岚进屋来,指派他将夏霜寒径直送回听涛院去。
五月初三,这是自夏霜寒嫁进襄阳王府以来,第一次和谢氏一起出门的日子。
面对着苏逸兴由于尸毒入体而修养了八九日才终于好彻底的境遇,一心向佛的谢氏,决心在这一日到城外的莲花山观音庙祈福上香,以此为全家人求一份顺遂和平安。
缓缓行驶在官道上的马车里,靠坐在车窗边,透过微微飘动着的窗帘看向骑马行进在马车外的夏霜寒的周瑶光,被谢氏的轻声呼唤唤回了视线。
“‘世子妃和大夏的汉人女子比起来,就好像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一样’,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清楚地记得夏霜寒在周瑶光登门当日,给她以及她的祖母造成的冲击的谢氏,淡笑着对面前的妙龄女子道:“不过事实也确实正如你所想,霜寒就是当真和我们这些世家贵女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伯母说的是,世子妃姐姐若是和我们一样囿于内宅,也就不可能成为圣上亲封的忠义乡君了。”面上带着对夏霜寒的钦佩之色的周瑶光,虽然在嘴上附和着谢氏的说辞,但事实上,她的内心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过去几日里,已然和祖母赵氏一起,平稳地在襄阳王府里居住下来了的周瑶光,已经通过丫头们的介绍,了解了王府内并不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各主子们的地位高低。
在她看来,夏霜寒从苏淳风、谢氏和苏逸兴那里得到的荣宠与厚待,实在是太超过、太优渥了。
富裕无忧的物质生活,俊美专情的康健夫婿,和蔼可亲的公公婆婆,这些,都是周瑶光在过去、现在以及将来,都始终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凋敝落魄的家族、孱弱多病的未婚夫,以及曾经见过一面的、尖酸刻薄的未来婆婆,必须承受这一切为她所不喜的人事物的周瑶光,实在无法在听闻丫鬟们所说的,“只要世子妃高兴,世子爷什么都愿意为她做”的描述后,对夏霜寒抱有一颗不嫉不妒的平常心。
“身在福中不知福,一个女人在婚后渴慕拥有的一切,夏霜寒你全都已经拥有了,可为什么你还能如现在这般给脸不要脸,非要自命清高地拿乔呢?”
尽管襄阳王府里的所有下人都已经被下了死命令,要求不允许谈论夏霜寒和陆绍云之间的事情。但从夏霜寒“伯伯、伯母”的称呼,以及她对待苏逸兴的冷谈态度来看,周瑶光还是毫不费力地得出了“夏霜寒不想当这个世子妃”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