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也不去,先到我那待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许如清不甘示弱,仍说:“别说我跟‘海老鸮’论兄妹,就算是亲兄妹,他杀不杀人,跟我有啥关系?朝廷都废除连坐了,咋的,你们这些东洋人还要整株连九族,还文明国家呢,装什么大尾巴狼!大伙儿都看着呢,我说的有毛病吗?”
胡小妍默然点头,只是眼神总时不时地瞥向坐在远处的许如清。
“哎,我说你们拦着我干啥!为啥不让我去开会?这要是让白家知道我不去捧场,那还得了?什么?夫人不让我去,放肆!这个家里谁说了算?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得赶紧去给白老爷赔罪去!”
时方才,那些替“串儿红”鸣不平、讲道理的男人们,此刻全都成了哑巴。
“没毛病,没毛病。”
江小道安抚受惊的马,却说:“真有啥要紧事儿,你就痛快说,还用得着非得见面?召之即来,拿我当啥呢?”
早上七点半,奉天火车站。
胡小妍忍不住问:“咱们去哪?”
此时此刻。
她是孤苦伶仃地长大,看尽了世态炎凉,只在小道、老爹和大姑身上,感受过一抹人间温情。
唯独她这个当事人,面对十几个爷们儿团团围堵,却仍旧面不改色,沉静似水,嘴角上似乎还带着一抹轻蔑的笑意。
这才是江湖不问儿女,裙钗不弱须眉。
江小道一路飞驰,尽管也看见几个循声过来卖呆儿的看客,可一见他冲过来,也都立马侧身回避,相当识趣。
却不想,刚走到胡同拐角处,却见七八个练家子,从斜刺里冲了出来。
许如清头晕目眩,胃里头翻江倒海一般,直想呕吐。
街面上顿时惊叫连连,行人纷纷躲远,驻足观望。
三浦熊介粗通汉语,但学识有限,听不完全,于是就把董绍德叫到身边,让他翻译翻译。
“果然是,会说会道,有很的意思。”
一来,要是护送,她没法跟家里交代;要是不护送,胡小妍和小在那边无人接应,而且一个残废带一个丫头,路上难免遇见歹人。
一部分跟黑瞎子守窑;一部分跟白国屏合围;其余人等,还要负责老爷子的安全。
董绍德撇了撇嘴,不耐烦道:“行行行,死鸭子嘴硬,你爱咋犟咋犟!现在我们怀疑,你跟昨天晚上‘海老鸮’罪行相关,是帮凶,赶紧跟着走一趟拉倒,赶紧把老六、老七供出来才算你识相。”
“少奶奶,你是说姑奶奶的事儿?快小点声吧,别让人听见了。”小胆战心惊地提醒道。
眼下,白宝臣在商会主持大局;白国屏在巡警局配合调查;黑瞎子战死,厂房更无手下照看。
胡小妍不明所以,心里难免慌张。
三浦熊介薅起许如清的长发,指着她血迹斑驳的脸,一字一顿地说:“这里,是附属地,是天皇的领土,你的懂吗?我说,你的有罪,你就有罪!我们想杀你,就可以杀你,不需要理由!”
江小道在会议室里,心硬如铁,杀人如麻。
时间回溯,辰初二刻。
俩人站着叽里呱啦白话了一通,三浦熊介边听边点头,最后终于了然。
许如清强撑笑颜,怎奈眼眶不争气,盛不下许多情,一眨眼,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记住了。”
一有动静,候车室里男女老少,齐刷刷地侧目张望。
“哎呀,这位兄弟,你认识我?”许如清不急不恼,笑着反问,“就是你这话,我没听明白,好端端的我要坐趟火车,咋在你嘴里,变成贼了似的,什么猫着、狗着的,给我说糊涂了。”
如今眼见至亲遭难,心头更如千刀万剐,血淋淋痛彻心扉!
“八嘎呀路!”
“老弟,你咋净唠那我听不明白的话?‘海老鸮’被炸,跟我有啥关系?”
刘玉清旋即下车,风尘仆仆地赶到院子里去。
但见商会大楼浑身震颤,犹如懒龙抖甲,“哗啦啦”,玻璃碴子碎裂一地,浓重的灰白烟尘,从门窗里,翻涌奔腾,冲出室外,将众人掀翻在地。
“别问那么多,痛快赶车回家!”刘玉清提醒道,“老李,别忘了,这事儿跟谁都不许说。”
“放心,当然不是广源钱庄,我家少爷另外安排了别的地方。”
这一嘴巴,极其突然,许如清毫无防备,脸一扭,身一歪,应声栽倒在长椅上。
还未等她缓过劲儿来,三浦熊介便一把薅住她凌乱的头发,劈头盖脸,又狠抽了几下。
老李也不傻,家里谁说了算,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虚着老爷,顶多挨顿臭骂;不蓄着夫人,那就是趁早回家了。
“是你?”江小道眯起眼睛,“找我干啥?”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兵行诡道,以小见大,概莫如是。
众人哄笑。
刘玉清又说:“你们俩没露过相,害怕、磕巴、哆嗦,都不要紧,这是正常反应,问题不大,别记错词儿就行。”
刘玉清退隐江湖不容易,无奈师妹央求,同门一场,实在不忍心袖手旁观,便只好应承下来。
跟在他旁边的,则是南铁株式会社的小职员,也是老熟人——当年在“卧云楼”门前吃过亏的三浦熊介。
钱伯顺的脸上,不见平时笑呵呵的模样,语速极快。
许如清这边用话为自己开脱,周围的看客们听了,也不禁交头接耳,频频点头。
刘玉清胡乱擦擦眼泪,将二人带到火车站外头的广场上,敲了敲一辆墨绿绸缎的马车。
不是别人,正是“串儿红”的同门师姐——刘玉清。
拐弯抹角,抹角拐弯。
刘玉清不忍去看,叹息着流泪。
黑纱蝉翼云纹履——果然好用!
落地以后,江小道片刻不怠,立即翻身上马,从后街扬鞭而去。
三浦熊介又怒吼了一声鬼话,“黑帽子”们便听命将许如清如牲畜般掳走。
这妇人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皮肉虽见松弛,但眉眼之间,尚能一睹当年风华。
胡小妍喃喃嘟囔了一句。
……
储良生等人大惊失色,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扇呼两下眼前的灰尘,便前赴后继着冲了进去。
三浦熊介由衷赞叹,旋即笑呵呵地走上前,猛抬手,大耳刮子扇下去,“啪”的一声,整个候车室都听得真乎,全场顿时雅雀无声。
“黑帽子”们听得稀里糊涂,也不明白咋回事儿,只等着令下抓人。
胡小妍当然不敢挑剔,连忙点头应允。
老李也算夫人的心腹,当然值得信任,眼下却有点为难。
“夫人,我肯定不会说,不过……这突然多出来俩人,要是问我……”
二来,受倒清会党的影响,辽南地界常有人聚众起事,局势动荡混乱。
“嗬!还他妈嘴硬呐?跟你没关系,你哭啥?”
江小道眉心隆起,循声看去,却是熟人。
“嗯。”胡小妍抹了抹眼泪,还给她,说:“小道会还回来的!”
“你呢?”刘玉清又问。
“确实,咱们现在都讲文明了,当哥的犯事儿,不能找妹子的茬儿呀!”
看客们压低了帽檐,咳嗽两声,匆匆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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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大章,单更。
感谢路明love的打赏支持!老板大气!
大家不用担心太监,不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