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么一号人,要反,就得必胜;要是输了,就趁早自我了结拉倒,千万别搞负荆请罪那一套。
钟遇山明白,对江连横而言,什么往日恩、旧日情,屁都不是。
千日交心千日好,但只要有一次对不起他,即便是天大的恩情,也统统一笔勾销。
如今,钟遇山的日子过得格外滋润,实在没必要铤而走险。
思来想去,他便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脸,说:“道哥,什、什么旗人不旗人的,我是江家的人!”
“老钟,我就知道,弟兄们中间,数你最够意思!”江连横拍着他的肩膀说,“那你觉得,我应不应该跟他们合伙儿?关起门就咱哥俩,你有话直说。”
“哥!我就一句话——你指哪,我打哪!”
……
吃过晚饭以后,不多时,韩心远也应邀来到了江宅。
他穿过玄关,走进客厅,刚要开口,整个人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眼前的情形,不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那也是相当罕见的一幕——江连横吃过晚饭以后,正坐在沙发上,跟大姑许如清围着茶几玩儿“升官图”的小桌游。
“红、红姐?”
韩心远站在厅内,看上去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江连横一边晃动着手里的骰子,一边转过头,笑道:“诶?老韩,你来了?”
“啊——”韩心远走上前,有些生硬地说,“外头下雪了……道哥,你找我?”
“坐坐坐!”江连横抬起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快来,正好赶上我大姑心情好,唠唠嗑,玩不玩,加你一个?我可快当上兵部尚书了。”
许如清抬起头,看上去心情确实不错,只是人有些苍白。
“心远,来,坐着。最近生意咋样,忙不忙?有事就来问我。你咋就穿这么点衣服,不冷啊?”
“啊——不、不冷。”韩心远有些惭愧地坐下来,“红姐,你——最近好点儿了?”
“啧!什么话!”江连横连忙用手肘怼了怼他,低声道,“别提不该提的啊!来来来,换你扔骰子,跟着玩儿吧,不等你了啊!”
“道哥,你找我——”
“啧!扔啊!快快快,其他的事儿,一会儿再说!”
许如清抬起头,问:“心远,来前吃饭没?让宋妈给你热点东西?”
韩心远咧咧嘴,一边扔下骰子,一边说:“不用不用,吃过饭来的,红姐。”
骰子轮番被扔在桌面上,三个线上的合字,竟然也能被这孩童似的游戏所吸引。
只有韩心远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许如清当年被鬼子折磨的惨状。
从始至终,江连横都没有谈起过生意,更没谈起过宗社党。
三个人只是静静地围在茶几上,玩儿了一个多时辰的“升官图”,不参杂任何其他的事情,无非是偶尔互相倒了一杯水,闲话几句家长里短。
人,到底还是人。
……
小西关,聚香楼。
刘雁声再次拿起酒壶,给温廷阁斟了一杯酒,这动作在今晚已经不知道重复多少次了。
酒,是热的,却敌不过窗外的小雪纷纷扬扬。
“温兄,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在江家讲不上话,没能保你上去。”
温廷阁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却是笑道:“刘兄千万别这么说了,路难走,江湖难混,怪不得谁,这趟来关外,能结识刘兄,那也算不虚此行了!”
刘雁声连连摆手道:“别别别,我已经够惭愧了。”
在他看来,温廷阁重规矩、有能耐,且任劳任怨,身在江家从底层干起,好不容易熬了两年,被调到奉天,结果又莫名其妙给送回去了。
这也就是温廷阁脾气好,但凡换个愣住,恐怕当即就要甩脸子走人。
温廷阁喃喃自语道:“江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呢,也不再回辽阳了,没什么意思,还是继续干我的老本行去吧!”
刘雁声劝道:“温兄,不如这样,你再留下一天,我去跟道哥好好讲讲,再留一天。”
“不用不用,古有萧何月下追韩信,刘兄对我,已经够照顾了。”
“客气了,都是身在江湖么!”
“不管怎么说,道哥在辽阳,也算帮我平了个事儿!既然不愿重用,我要是在死皮赖脸的留下来,那就有点不识趣了。”
“温兄,再留一天,就一天,让我去跟道哥好好说说。”
“算了算了!”
温廷阁似乎去意已决,饮罢杯中酒,当即站起身,抱拳道:“刘兄,江湖再会吧!”
刘雁声跟着站起身,忙问:“现在就走?”
“趁着雪还不大,时间还不晚,就别再耽误了。刘兄,回头帮我跟道哥解释一下。”
“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下着雪呢!”
“要送要送,别客气了!”
两人互相辞让了几番,最后到底是一同上了车,回到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旋即出小西边门,直奔火车站而去。
有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进了奉天站,温廷阁买好了火车票,刘雁声也只好停步拜别,目送对方进了候车室,旋即转过身,摇头轻叹了一声,缓步走入雪帘之中。
刘雁声这边刚走,火车站售票窗口旁的阴影里,便立时窜出一个人影。
此人很没素质,硬生生插队来到窗口,张嘴便问:“刚才那人,买的到哪的票?”
售票员没好脸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管人家干啥,你要去哪?”
张正东拍下几张小洋票,重复道:“刚才那人,买的去哪的车票?”
“京奉线,承德。”
“多谢,随便给我来一张车票。”
…………
约莫一个多小时以后,初雪下得正紧,火车站的月台上,零零散散的乘客正站在灯影里抽烟,火车进站的铃声骤然响起。
“呜呜——”
“嗤——”
火车停了下来。
温廷阁掸了掸肩膀上的积雪,正了正头顶的黑色礼帽,提起脚边小巧、单薄的行李箱,缓缓挪蹭了几下脚步。
正准备钻进车厢时,窗户上的倒影忽然使其一惊。
“谁?”
温廷阁猛地转过头,恰好看见身后不远处,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缓步走来。
他眯起眼睛,有些不解地问:“你是……好像是东风兄弟吧?”
张正东点了点头,警觉地左右看看,紧接着压低了声音说:“兄弟见谅,这是个幌子,道哥想让你留下来,有别的差事交给你去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