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遭奸人构陷,险些死于狱中,若非戚卓容主动相助,不会有我平反之日。而我辞官离京,若非是戚卓容迢迢相追,苦口相劝,也不会有我归朝之日。你们加给我的这些好名声,如果不是戚卓容,根本就不会存在。”他淡淡道,“我替她说话,并非是出于报恩——我赵朴从不因公徇私,都察院中那么多御史,照样弹劾她不误。我今日说这些,只是觉得,如果有些东西不让你们知道,对她来说,太不公平罢了。”
第119章 清君侧。
“什么?赵朴替戚卓容说话?”
火光明灭中,裴祯暄微微瞪大了眼睛。他是先帝的二子,是当今陛下的兄长,是封地在黎州的肃王。此时此刻,他本该在王府中端坐,可现在却一身黑衣,盘腿坐下一棵老树之下。
在他面前说话的是一名暗卫:“不错,自那日赵朴替戚卓容说了几句话之后,她的风评略有回转,但大抵还是以厌憎居多。”
“还有别的吗?”裴祯暄皱了皱眉,“除了赵朴,可还有别人出来为她说话?”
暗卫摇了摇头:“朝官之中,只有赵朴替她说话。其他人,要么是反对,要么是中立。王爷特意交代要观察的吕尚书、徐祭酒等人,虽因刘尚书的死亡而悲痛不已,但是一直在等刑部的结果,并未插手戚卓容之事。那天夜里群臣觐见,庞侍郎本来也要去的,但是被另外几人劝住了,后来几天,他们都没有动作。”
裴祯暄重重哼了一声:“一帮老狐狸!真不愧是秦太傅一手带出,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愿为难裴祯元!不过,虽然他们不能为本王添把柴火,但不出来捣乱,也总算是不错了。对了,刑部抓了那个东厂的人之后,可有其他动作?”
“刑部管得极严,属下打听不到。”暗卫说,“但据外面情况来看,应当不太乐观。”
“此事还多亏了有你啊。”裴祯暄眯着眼,轻轻笑了一声,“若不是你,刘尚书又岂能死得如此之快呢?”
暗卫并不接话。夜色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朦胧暗影,若是此刻有东厂其他人在此,定然会惊愕发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十几年前,五十名民间死士中陆陆续续死去的七人之一。
“裴祯元啊裴祯元,你怎么能想得到,就算是你的人,也会有为本王所用的一天呢?”裴祯暄哈哈大笑,说到这里,忍不住畅饮了一口美酒,“还得当年是宋大人手段高明啊,费尽心思,终于找出了一个可为我所用的你!昔年本王年幼,你由母妃管辖,多有拘束,但往后不会了,有你在,本王可真是如虎添翼!你放心,待本王荣登大宝之时,必有你高官厚禄的份!”
裴祯暄拍着暗卫的肩,激赏道:“你离开京城多年,依然功力不减,那些东厂的后辈怎会是你的对手?前些日子装孙子,委屈你了!现在监视的人都被杀了,裴祯元不知道黎州的情况,我们可得速速把握机会才是!”
暗卫面上却不见喜色:“王爷,属下还有一事要禀。”
“说。”
“属下注意到,戚卓容手下有一名女子,名叫芥阳,是京城一家大书局的老板,下至说书先生,上至高门贵女,都与她有交游。群臣逼宫后,芥阳便安排了许多说书先生在京城茶楼大肆宣讲各类女扮男装的历史传奇,弱化戚卓容的罪行,试图将其转化成孤女报仇的故事。并且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许多女子对戚卓容之举颇为向往,虽然有许多世家小姐碍于身份并未表态,但有不少行事大胆的小户之女都敢与男人们为了戚卓容之事当街吵架,此情此景,与当年梁青露入京时极为相似。虽然目前效果不明显,但长此以往,恐怕对王爷不利。”
裴祯暄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本王也确实考虑过。本还想着,宋大人近来生死不明,弄得母妃也茶饭不思,本王还得多陪陪她,可是眼下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即刻动身为好。”
从黎州到京城,相距三州五百里,其间多为平原,重商贸轻军武,眼下裴祯元伤重在床,京城虽有驻军,但并无拿得出手的将才,他直捣黄龙,虽非易事,但也绝不是痴人说梦。
思及此,他眼神一暗,起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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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泰十二年冬末,东厂督主戚卓容女扮男装之事败露,群臣夤夜逼宫,要治其死罪,然帝有心维护,甚至扬言要立其为后,一石激起千层浪,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消息传遍各大州府,然自逼宫之日后,帝闭门休养,不再见客。帝心不改,戚卓容大权独揽,引得民怨沸腾。
就在流言甚嚣尘上之时,多年来一直安分守己的肃王,自黎州起兵了。
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兵马,又是如何掌控的黎州司政,唯见他以“清君侧”为名,一路北上,直攻京城,所过之处,所向披靡,却不取百姓分毫,不坏器物半分,行军之迅捷有素,令人胆寒。
他仅仅只是攻打城门,不杀俘,不劫掠,那百姓自然也无话可说。
一切如裴祯暄所料,从黎州到京城,路过的地带皆是军防薄弱之所,极容易攻下,再加上他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不乏有对朝廷心怀怨气的人加入军队,竟让他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眼看就要兵临京城之下。
入京前最后一夜,肃王军做最后休整。
身着黑羽铁甲的肃王负手而立,声如洪钟:“诸位,我等绝非叛军!实在是陛下如今伤重难愈,朝政内外全由燕氏妖女一人把持!身为大绍臣民,岂能容忍至斯!明日抵达京城,恐怕会有一场硬仗!大绍之未来,皆系于诸君!”
“愿追随王爷,肃清朝纲!”数万人马,齐齐应声。
他们中,有明面上的王府府兵,也有多年来被暗中豢养的暗军,更有不少,是半路招募来的流民。
但此刻,他们眼中都燃烧着熊熊的狂热。
铁甲踏过山河,烽烟刺破京畿,京城城墙之上,万箭蓄势待发,炮口森然陈列。
乌压压的肃王军兵临城下。
望见城墙上严阵以待的京军,肃王哈哈大笑:“尔等勾结燕氏,囚禁陛下,意同谋反,如今竟还敢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尔等堂堂七尺男儿,竟听命于一小妇人之言,岂不羞惭!”
京军一言不发,似是并未被他的言语刺激。
肃王沉下脸,抬起手,刚欲下令强攻,便见京城城门缓缓打开。
他唇角一勾:“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
他的话戛然而止。
那城门打开,迎接他的并非是繁华京都,而是同样规整严明的军队,甚至比他的肃王军,更加肃杀凛冽。
所有人手持尖枪,连举枪的角度都分毫不差。而站在他们最前列的,则是一名银盔黑衣的将领。
将领手持一杆梨花炮枪,头上翎冠在风中飒沓微曳,如一尾火红的浮云。
“听命于小妇人?”那将领缓缓一笑,眼角深纹绽开,岁月痕迹之下,却藏着灼灼的血色杀意。
非亲历沙场,不可有。
肃王一震,竟下意识夹紧了马腹,道:“你是何人?”
对方笑而不语。
就在这两军僵持之间,旷野外忽地又传来轰然马蹄之声,自三方包抄而来,引得大地震颤不休。
肃王瞳孔骤缩。
在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下,那将领终于悠悠从身后取出一卷明黄圣旨,道:“甘州,梁青露,特奉陛下之命,在此恭候肃王大驾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