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卓容疑惑:“为何不上朝?”
小皇帝掩袖打了个呵欠:“只许他们告假,不许朕也罢朝么?反正近日也就这些事情,朕的奏折都批不完了,还上什么朝。明日、后日、大后日……等什么时候解决了,朕什么时候再上朝。”
他伸出手,戚卓容下意识地弯下腰,却见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戚卿,回去睡觉罢。”
戚卓容愣了一下,继而失笑。
“那帮老贼成天不上朝,在家睡觉享福,咱们要是再不睡,就要耗不过他们了。”小皇帝把奏折一合,卷着被子倒回床上,“朕也要睡了,戚卿,帮朕把蜡烛灭了。”
“好。”戚卓容笑着替他熄了烛火,英极宫中便落回一片黑暗。
“戚卿。”他小声唤她。
“怎么了,陛下?”
“如果受了伤的话,最好还是找太医处理一下,没什么丢人的。”小皇帝说。
戚卓容安静片刻,道:“臣知道了。”
她退出寝殿,回到自己屋中,点亮灯烛,然后站在铜镜前,转过了自己的脑袋。
铜镜中倒映出她刚换的青色外袍,背后一片洇开的深色,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泼上去的水渍。
她沉默着脱下了衣袍,解开裹胸的白布,露出瘦削的半身来。
尽管是春天,她屋中却还放了只火盆,她点燃了,将沾了血的白布丢进去。
而后她取出药箱,用铁镊在火上烤了烤,缓缓探入自己后背的伤口中。一前一后,两面镜子,她望着面前铜镜里后背的倒影,镊尖夹住那只被贴肉斩断的箭镞,一咬牙,拔了出来。
第49章 你信么?
戚卓容是人,不是神,白日里刺客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哪怕有她和司徒马两个高手,却也碍于车厢的狭窄,难以完全躲避。后背中了一箭,她没有吭声,趁司徒马不注意,贴着肉反手斩断了箭身。待司徒马调虎离山后,她便放下了束着的头发,长发遮掩了衣上的破洞,加上她穿的又是互换好的黑衣,极不显色,根本没有人发现她后背还深嵌着一只箭镞。
后来回到东厂,没有黑衣,她只能换了身青衣。入宫不好再披发,本以为夜色昏暗无人察觉,结果没想到小皇帝就趁着她弯腰的那一瞬瞧见了伤口。
她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的酸楚与宽慰。
烛光纤纤,戚卓容皱着眉拔/出了箭镞,又往自己嘴里塞了片鲜姜片,一瞬间辛辣刺得她头皮发麻,连清洗用的烈酒浇在后背上都没有那么痛了。
她在伤口上涂了药,又用新布轻轻裹住。
这一夜她没能躺下,就这么和衣而卧,半倚在软靠上囫囵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岂止是天光大亮,阳光已经晒得窗户纸发闪,屋内满是柔软的暖香。
她茫然起身,推开门,外头正有两个小宫女在扫廊,瞧见她出来了,不由面色微赧,施礼道:“戚公公。”
“什么时辰了?”
“日正了。”小宫女答,想了一下又道,“陛下来找过您,不让咱们出声,看您还未起身,就让人又添了些安神香在屋中。”
戚卓容很少睡得这么沉,连人进了屋都无法察觉。或许最近真是累得狠了,倒让小皇帝看了笑话。
她揉揉眉心,关上门重新梳洗一番,而后去英极宫向小皇帝请安。
小皇帝:“你来得正好,坐,咱们一起用午膳。”
戚卓容:“……臣并不是来蹭饭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小皇帝满不在乎道,“满桌子的好菜,朕一人吃,岂不是辜负了御厨一番辛苦。”
戚卓容往桌上扫了一眼,玉笋蕨菜、油焖鲜蘑、花菇鸭掌、佛手金卷、金腿烧圆鱼……看一眼便叫人食指大动。恭敬不如从命,况且她没用朝食,也确实饿了。
君臣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起话来——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在小皇帝这儿统统没有这样的规矩。
“你早上还在睡的时候,朕听说陈署丞为他惨死的儿子告御状来了,就跪在正阳门外,说你不仅动用私刑,还目无法令,杀人抛尸,要朕替他作主。”小皇帝扑哧笑道,“这招数当年已经被赵朴用过,早就不新鲜了。何况赵朴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岂有可比之性?”
戚卓容道:“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官府的人还没到,他就被百姓轰走了,要不是跑得快,恐怕也要挂彩呢。”小皇帝啧了一声,“你是不知道,陈子固死了的消息一传出去,百姓纷纷拍手称快,只有他老子是个傻的,想告状,那就应该偷偷地疏通关系,现在反倒叫全城看了场热闹,得不偿失。”
“其他人那里,可有动作?”
“都察院众御史今日联名递了封奏折上来,状告陈子固私设赌坊、豢养暗娼,同时还弹劾陈署丞一家知情不报、知法犯法之罪。”小皇帝埋头一口一个鲜蘑,吃得十分快乐,“还多亏了司徒马搜出那些诗稿来,谁想得到人前拍马溜须的陈署丞,背地里竟骂人骂得这样难听。这些诗稿一递到那些大臣府上,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头的,也全都气歪了鼻子。”
戚卓容抿唇笑了笑。
“说起来,你昨日遇到的那些刺客,可查到源头了?”
戚卓容摇摇头:“没留活口,算了。”
“你背上的伤,找太医看过了吗?”小皇帝问,“朕今早看你的时候,你都没有完全躺下,一定很疼罢?”
“其实还好,也没有陛下想得那么糟糕。若是真有那么疼,臣也没法睡那么死,竟连陛下驾到都未察觉。”她说着忽然想起来,“臣昨夜不是锁了门的么?陛下怎么进来的?”
小皇帝摸了摸鼻子:“你很少睡到日上三竿,身上又有伤,朕怕你出什么事,就让司徒马去开了个门。你该不会在心里怪朕罢?”
“没有。”戚卓容道,“陛下关心臣,那是臣的福气。只是臣睡相不好,让陛下见笑了。”
心里想的却是,等会儿就把司徒马抓起来,问问这世上有没有他解不开的锁。
“戚卿可别自谦了,你昨日在阜成门街上的英姿,今日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别说,有用得很,今日好些低阶的官员都销了假,老老实实回来干活了。八成是家里掂量一番,觉得跟东厂硬抗没有出路,还是早日弃暗投明为妙。”
戚卓容被他逗笑,莞尔道:“若无陛下支持,又何来东厂呢。这满厂人的口粮,还等着陛下发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