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们纷纷围到吏目身边,问他有无大碍,吏目揉着肩膀摇摇头,只是眉头仍紧皱。有人试探着问道:“今日之事,可要上报?”
吏目叹了口气:“报给何人呢?”他上首的副指挥如今正在告假,也不处理公务,他和兄弟们这几日忙得团团转,苦不堪言。
“罢了。”吏目道,“戚公公如此大的阵仗,想必是要出大事,既是大事,便不是你我能阻拦的了。何况你我并非玩忽职守,只是力不如人而已。都走罢。”
戚卓容率人到了城西陈府门外。
此陈府并非陈敬府邸,而是陈家的一个二房旁支,这户的陈老爷头上有个嫁了安平侯堂弟的姐姐,自己也沾了本家的光,混了个光禄寺的闲差当。既是闲差,本就无事,如今连陈敬都不上朝了,这陈老爷当然也就不去上值,甚至连假也未告,就窝在家里逍遥自在。
拾壹拾肆破开陈府大门的时候,他还在姨娘房里厮混,听到响动不由大为光火,朝房外怒吼道:“怎么回事?”
房门被人踹开,拾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回身禀道:“此屋没有陈子固。”
姨娘尖叫一声钻进被子里,陈老爷大惊失色道:“你们是何人?”
戚卓容骑着马优哉游哉地进了庭院,道:“继续搜。”
陈老爷披衣起身,看了看缩在角落的家仆们,又看了看傲慢的马上人,不由沉了脸色:“戚卓容?你好大的胆子!”
“这话该咱家问候陈署丞才是。”戚卓容挑眉,“连陈首辅尚要告假,陈署丞又是哪里来的胆子,无故离值,反倒在家中寻欢作乐?这天儿还没黑呢!”
陈老爷一噎,红涨着脸道:“这何时轮到你管?就算是我忘了告假,你也不应当这样闯入我府宅!”
“确实轮不到咱家管。咱家也不找你。”
正说着,拾肆已从另一屋中押了一个年轻男子出来,那男子迷迷瞪瞪,嬉嬉笑笑,状若痴儿,见了戚卓容也不害怕,眼睛一亮还要往她的马上扑去:“马马!马马!”
啪!戚卓容登时一鞭下去,那男子登时被抽得摔倒在地,连中衣都被抽裂,背上绽开一条鲜艳红痕。
“戚卓容!你什么意思!”陈老爷勃然大怒,刚要冲上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就被一旁的拾壹给摁住了。
“别装了,瞧着怪恶心的。”戚卓容吹了吹鞭上尘土,看着地上还在咿咿呀呀哭叫的男子,冷冷一笑,“天照二十五年,你,陈子固,有天夜路上被仇家套了麻袋打了一顿,伤了脑袋,从此痴傻疯癫,遭人耻笑。几年来你父母遍寻名医,终于在去年治好了你的病。但因为一直找不到当初的仇家是谁,所以也不敢对外伸张,只能躲躲藏藏,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么?”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陈老爷怒吼道,“戚卓容,我儿遭遇不幸,你竟还这般污蔑他,他同你到底有何仇怨?!”
“听不懂可以慢慢听。咱家听说你这儿子私设赌场,供应暗娼,本事大得很!”戚卓容眉眼一压,厉声叱道,“来人,将陈子固带走!”
立刻有人上前踩住陈子固的脊背和膝弯,反剪住他双臂,用粗绳捆上,听他唧唧呜呜哭得人头疼,还顺手粗暴地往嘴里塞了个布团。
“哎呀!这是在做什么呀!”陈夫人慌慌张张地跑来,一看这架势,就立刻识时务地跪下了去,抹着眼睛道,“戚公公,咱们有话好好说,何必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戚卓容的马低嘶一声,忽地喷出一口鼻息来,差点熏了陈夫人满面。戚卓容道:“咱家心肠硬,从不怜香惜玉,陈夫人若继续在此跪着,过会儿被马踩了可别喊疼。”
“你给我起来!妇人瞎掺和什么?”陈老爷气道,“戚卓容,你口口声声我儿犯事,你又有何权力从我府上抓人?你是刑部还是大理寺?拿出你的查案令来!”
“刑部?大理寺?如今案卷堆积如山,可没人查案。他们都不查,那只能由咱家代劳了。”戚卓容似笑非笑道,“陈署丞若有疑议,大可上奏,也最好去跟陈首辅通通气,他正病着,说不定一个激动就为你出头,以后早朝就能看到他的人影了呢。”
“你……”
“走!”她一夹马腹,身下黑马立刻撒开四蹄,陈夫人惊慌失措地避开,还是被扬了一脸灰尘。
“子固,子固!我的儿……”陈夫人哭着看儿子被那群官不官匪不匪的人带走,拽住了陈老爷的袖子道,“这是怎么了?戚卓容寻仇也该去寻陈首辅,寻我们做什么?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胡说八道!”陈老爷心烦意乱,“都是你把孩子惯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竟被戚卓容逮着了把柄!他这是要杀鸡儆猴,先从好欺负的咱们下手呢!”
“说得太好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人忽然冒了出来,嬉皮笑脸地扬了扬手中书稿,“陈署丞,下次再写诗骂同僚,写完记得烧了,别留在书房里欣赏,毕竟我都能看出来写得不怎么样,绝无流传后世的可能。”
陈老爷脸色大变,却根本来不及动作,就看着那人扬长而去。
司徒马从陈家搜出了好东西,正乐不可支,追上了戚卓容道:“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戚卓容:“什么?”
司徒马递过来一叠书稿,戚卓容草草看了两眼,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诗写得烂也就罢了,竟然标题下还堂而皇之地写着“观某某人某某事有感”,结尾还有作者落款,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戚卓容:“你把这些诗稿分发出去,骂的哪家官员就塞到哪家府上,一定要塞得显眼些。”
司徒马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和他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相比,戚卓容显然平淡得多。司徒马多看了两眼,察觉出她心情并不太好,便知趣地不再多言。
为了防止人逃跑,拾壹干脆将陈子固打晕了放在马上。戚卓容回头望了一眼,瞧见那纨绔的嘴脸,脸色不由更差。
哥哥曾与一名叫婉娘的女子订过娃娃亲,燕家出事后,连带那家也倒了霉。哥哥对婉娘情深义重,每年都要回京城偷偷探望,却只敢远观不敢靠近。不曾想后来婉娘出落得水灵,被陈子固这纨绔看上,要强娶作妾,婉娘不从,在及笄当日悬梁自尽。
若不是他,婉娘就不会死,那哥哥也不会受到刺激铁了心要进宫,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她好不容易爬上了高位,趁着刘钧案沸沸扬扬、世家人人自危的时候,找人狠狠揍了陈子固一顿——打傻了还好,陈家不敢在风口浪尖上声张,但若是打死了,出了人命可就不一样了,以她当时的情况,还不一定能承受住后果。因此她本是想着先趁乱出口恶气,等局势稳定了再偷偷解决陈子固,结果没想到自己突然被迫赶赴边疆,所有计划都被打乱。等到她三年后回来,一上来就又是刺客又是庆功宴的,好不容易处理完,她才有功夫让芥阳去查陈子固。
她手下的人,说白了都是皇帝的人,只有芥阳唯她马首是瞻,做什么都不会多问一句。芥阳查完告诉她,陈子固因为成了个傻子,所以父母都不放他出门。但是她也有听到传闻,说是陈家散尽千金为他治病,不久后就有人在地下赌坊见到过陈子固。
这叫她如何能忍!戚卓容咬紧牙关,死死压住翻涌的情绪。
终于回到了没有牌匾的东厂大门,戚卓容冷着脸下马,快步往里走去。
司徒巴巴地跟上:“现在去做什么?”
戚卓容脚步一顿,唇角勾出一个冰凉的弧度来:“去带你见识见识,东厂的大狱。”
第46章 一支利箭刺破春日午后的……
东厂的大狱设在地底,从外面乍一看,还以为只是个稍微气派些的地窖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