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善待自己。找个称心的郎君,白头偕老,儿女绕膝,享天伦之乐,不是很好吗?”
“天伦之乐?恐怕臣是没有这个福气了。”梁青露一字一顿道,“臣曾与瓦剌首领交手,被他的长刀刺穿甲胄,臣腹背被贯穿,从马上跌落,多亏郭总兵及时赶到,才救下臣一命。后来将养了近一月,才勉强能下地。军医告诉臣,从今往后,臣表面虽与常人无异,却再也与儿女无缘了。”
满堂皆寂。
戚卓容袖下的手缓缓攥紧。
“臣倒是没什么关系,人这一生有舍有得,臣虽然没了儿女缘,但后来一箭将瓦剌首领毙命,也算是报仇了。”梁青露笑道,“只是臣觉得没关系,却不能耽误别人享此等天伦之乐。太后娘娘以为呢?”
太后脸色煞白。她怎么都没想到梁青露会在大殿上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无论是真是假,都不可能再去核实,朝堂上这么多人,这消息一下朝就会长翅膀飞满整座京城,谁家会愿意娶一个无法生育的媳妇?她也不能再强行指婚,否则世人该如何看她?又焉知被指婚的男方不会怀恨在心?
真不愧是梁靖闻的女儿,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也是,一个敢弑兄的女人,又怎么会在意自己的名声?
“人各有志,臣多谢娘娘关照,只是臣没有那个福气,余生只愿效忠大绍,绝不嫁人。”梁青露道。
她站在那儿,眉梢眼角都是不羁傲骨,谁敢娶这样厉害的女子进门!
只有小皇帝举手鼓掌,打破了朝堂上的寂静:“好,好,梁佥事真乃女中豪杰也!”他笑着,缓解了朝堂上的尴尬氛围,“梁佥事一箭射杀瓦剌首领,乃我大绍一员力将,若是让这样的人回去相夫教子,岂不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梁青露也笑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眼见此事尘埃落定,便有机敏的臣子换了个话题,上奏道:“臣听闻昨日陛下遇刺,不知陛下龙体安否?刺客可有抓到?”
小皇帝今日上朝特意围了一圈围脖,初春的天气也不怕被热死,但既然宫中未宣扬,便是不想将事情闹大,为人臣子者也只能假装无视。
太后道:“众卿不必担心,陛下龙体安康。至于刺客,虽尚未抓到,不过已着人在查,想必不日便将有结果。”
就此轻描淡写地揭过。
下朝后,陈敬不等通报,便径直进入太后宫中,阴沉着脸诘问:“陛下遇刺一案,三司皆未接到旨意,你找了谁查?”
太后早料到父亲会来找她,因此也不急不缓道:“戚卓容。”
“戚卓容?”陈敬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此人野心不小,能在漠北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又躲过半路刺杀,可见此前一直在藏拙,还不知深浅几何!让他代行掌印是迫不得已,你怎还让他有查案的机会!淮玉,你疯了吗!”
“我没疯。”太后冷冷道,“昨日戚卓容主动提起,甘州将领入京或许与刺客入宫有关,可见是他有心针对甘州军。且他与梁青露关系不和人尽皆知,今日梁青露让我颜面扫地,我动不了她,那便让有法子动她的人上。”
“你太冒失了!你真觉得自己能借刀杀人?戚卓容从前骗过了你的眼睛,现在知晓了他的真面目,你竟然还妄想能掌控他?”陈敬气得胡须都在颤抖,“我知你心中有气,但再如何,你也应当与我商量,等我决断!”
“等您决断?”太后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父亲打算决断什么呢?是交给大理寺,还是刑部?”
今时不同往日,刘钧一案后,世家不少人被贬职革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有大动作,反倒是寒门气焰大涨,好些人趁机上位。如今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已不再是世家的天下,科举过后更有大批寒门士子入仕,互相抱团,以抵抗世家的打压。如今世家虽然恢复了元气,但寒门已有不少官员步入五品以上,不是能轻易拿捏的了。
“父亲想让大理寺和刑部插手,我们也未必能占到便宜。如今戚卓容有救驾之功,短时间内动不得她,既然如此,且看看她是怎么查案的,又能查出个什么结果来。”太后道,“反正,她也没有判案的权力。‘查错了’,不正好可以处置她吗?”
第30章 弄不死我,就等着我被我……
戚卓容是怎么查刺客案的?
当然是大摇大摆地查。
她率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行走在京城街头,四处张贴通缉画像。司徒马像个狗腿一样在前面开路,气焰嚣张,逮着一个人就抖着手里的画像问:“见过这个人没有?”
百姓定睛一看,哆嗦着说:“大、大人……画上这个人……戴着面具啊!”
“那旁边还写着体型呢,看不见?”司徒马拉长了脸道。
百姓都要哭出来了:“大人,这、这描述得也太常见了,小人哪记得啊!这个面具还真没见过!”
司徒马放开他,回去朝戚卓容汇报。戚卓容正坐在马车里悠闲喝茶,司徒马撩开车帘问她:“大家都说没见过画像上的人,怎么办?”
他努力做出一副忧虑的样子,实则内心都快要笑翻了天。拿着自己的画像上街问人,小皇帝说得不错,跟在他身边果然有比偷东西更刺激的事情做!
戚卓容淡定道:“一个个问未免太没效率,去一些热闹的商铺或客栈,那里人来人往,掌柜的跑堂的见多识广,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司徒马:“好嘞!”
一天下来,戚卓容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民间议论纷纷,都说朝廷在捉拿一个要犯,且是顶级紧要的要犯,不然怎么会连陛下的贴身太监都亲自来捉拿了呢?不过话说回来,这戚卓容年纪轻轻,样貌也好,虽是内廷中人,身上却无半分黏黏腻腻的脂粉气,看着比不少男人还有气势些。只可惜,只可惜是个太监,否则去甘州一趟回来,一定能令不少女子芳心暗许。
戚卓容此刻正坐在一家酒楼的二楼,属于掌柜的独间里。一楼被她的人占据,在四面墙壁张贴通缉画像,而戚卓容领着司徒马,与掌柜以及掌柜身后的九名汉子相对而视。
“可识得此物?”戚卓容抬手,亮出一枚小皇帝的白玉私印。
“早上便听闻戚公公在民间搜人,看来我没有料错,公公果然是来找我们的。”那掌柜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对戚卓容一抱拳,“陛下曾说,见此印如见陛下本人,不知公公今日前来,是要我们做什么?”
戚卓容收起私印,道:“从前是秦太傅与你们联系,可如今太傅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也不适合再做,因此陛下有令,从今往后,你们都听我号令,随我办事。”
她又从袖中取出一只卷好的纸笺,推到掌柜面前:“这是陛下的御笔亲书,你们看看罢。”
几人对视一眼,俱都凑上前来看。信上寥寥数语,确如戚卓容所言,将他们全权交托给她。几人看完,便把那纸笺烧了,掌柜道:“确是陛下亲笔,印章也是真的。既如此,我等从今往后就听戚公公调遣。”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一共多少人?”戚卓容问道。
“我叫拾壹,这些是我的兄弟,拾贰、拾叁、拾肆……拾玖,平时也就我和拾贰在酒楼,其他人在附近做些别的营生。我们本来共有五十人,这些年零零落落死了几人,如今还剩四十三人。”名叫拾壹的掌柜说道,“还有其他兄弟,因为隔的有些远,因此暂时来不及赶到酒楼,公公若有需要,我这就将他们喊来。”
他们都是先帝留给小皇帝的死士,忠心耿耿,小皇帝指哪打哪,别的一概不问。就像这次小皇帝让他们听令于戚卓容,他们也立刻听从,绝不多问一个字。
“不必,我不宜在这久留,陛下的安排由你交代下去就好。”戚卓容按着桌子起身道,“我人大多时候在宫中,并不一定能常来宫外,你们记住此人,我不方便的时候,就会让他来转达消息。”
拾壹面露一丝难色。他们听令于戚卓容,是因为戚卓容是陛下心腹,有陛下手书和私印为证,可这个人……
“你们可知他是谁?他是司徒马,如今已被陛下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