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你们相信我吗?
滔天的洪水如海啸一样滚滚涌来,天地间仿佛变色。
无数百姓尖叫着向更高的山坡上跑,在这一瞬间什么都不重要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人群中有老人有孩子,没有秩序,哭喊声音、尖叫声音、惊恐声音不绝于耳。
轰鸣的浪潮翻滚,水流咆哮着让整个世界都被恐怖的浪潮淹没。
远处山脚下的赵骏等人也来不及去村子里抢救物资,几乎是在发现远方数里外的大坝崩塌之后,连滚带爬往山上跑。
年轻人把老人背在身上,一个个互相搀扶,艰难地往上面爬。
几乎在他们刚刚跑到山坡高地处的时候,后方就传来一阵轰鸣的声音,顿时溅射的水能有十多米高。
再回过头看去,赵骏已是冷汗直冒。
因为山脚的那个村庄已经彻底被淹没,房屋被冲垮,连瓦砾都没有留下,各类木片、菜叶、树枝漂浮,还能看到鸡鸭猪牛羊在水中扑腾。
若是再晚个几分钟,他们所有人都要被这水给吞噬,犹如海啸潮水中的一朵微不足道的浪,顷刻间沉入水底。
也幸好他们下山去接应了老人们,不然这十多条生命也要葬送了。
四周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嚎叫,有人在悲恸。天空的雨噼里啪啦还在往下掉,滚滚波涛的洪水向着北面长沙城的方向去,狠狠地撞在城墙上,随后被分流又向下游汹涌。
赵骏在人群当中,光是走散的孩子就带了四个,还有老弱妇孺,大家扶老携幼,艰难地向着跟高处离去,方圆十几里,后世长沙市雨区一带的丘陵山地中,挤满了人。
一直到下午申时,一夜没睡的陈希亮才找到了赵骏,此时的他已是狼狈不堪,满身泥泞,跟赵骏此时的模样差不多,脸色难看地像是重病垂死。
“知院.”
陈希亮情绪极为低落地走到赵骏面前,苦涩说道:“河岸决堤了,我手底下失踪了二十多人。”
当时河岸已经有水往上淹没,不过山脚地势更高一点,所以有不少州府衙门和县衙们的胥吏,包括赵骏的一部分卫队,都在那附近往还未淹掉的地方堆麻袋。
宋朝的麻袋质量毕竟不能和后世聚丙烯编织沙袋相比,大水冲破堤坝,汹涌着向山脚袭来,直接把麻袋冲垮,把人席卷走了。
虽然大部分人反应都还算快,立即撤离到坡上,包括赵骏这边是离得比较远,还算安全。
可还是有些人没有来得及,牺牲在了滔天洪水当中。
“你已经尽力了。”
赵骏脸色呆滞而又麻木,却用醇厚的语气宽慰陈希亮道:“若非你昨晚上当机立断,恐怕现在还有更多人死于洪水当中。”
“天意不可违啊。”
陈希亮仰天长叹:“苍天为什么要这般对待祂的子民?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如此惩罚我们。”
“没什么天意不可违,只是大自然的规律罢了。东南近海,夏秋季节刮东南风,把湿气吹过来,让每年这个季节都会下雨,在岭南地区,这个叫梅雨天气。”
赵骏此刻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听到陈希亮的话后,慢慢地好像又从麻木而呆滞中恢复过来,艰难地起身说道:“大自然的力量伟大而又恐怖,有的时候人力确实难以抗衡,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在以凡人之躯,与天地搏斗。”
“人强胜天?”
陈希亮呆呆地看着赵骏道。
“是,人强胜天。”
赵骏也懒得拍自己身上已经满是泥泞的裤子,深呼了一口气,扭过头看向后方密密麻麻人群道:“洪水无情人有情,立即把州府衙和县衙剩余的物资全部调过来,再派人通知武冈军,立刻运送一批军用帐篷到长沙,安置灾民要紧。”
“是。”
陈希亮艰难地应了一句,摇摇晃晃地离开。
这场灾祸对于长沙城影响还算好,因为洪水水位没有高过城墙,被城墙阻拦了下来,只是城里有积水内涝,最高时涨到一米。
可城外的百姓却遭殃,后来的善化县地区,大半土地被淹没,十多个村庄被摧毁,数万亩田土毁于一旦。
严格来说,这次洪水规模已经比后世九八年那次小了太多,虽然受灾地区不仅长沙,还有湘潭、浏阳、宁乡、湘阴等地,但除了下游的长沙和湘阴以外,其余地方还算好。
只有沿河两岸的村庄受了灾,不像长沙和湘阴那样,城池也差点被淹没。
赵骏也是马上组织善后事宜,大雨在三日后总算开始小了许多,洪水还没有退去,百姓都居住在官府临时组织人手搭建的木屋、帐篷里,食物全靠官府发放粥米。
好在潭州各地都有常平仓,再加上武冈军送来了大量军用帐篷,又让周边的邵州、衡州筹集来一批衣物,才勉强安抚住了灾民。
又过了二十多天,洪水总算是慢慢退去,山脚已是一片狼藉,城内城外,到处都是荒废和破败。
田地彻底被毁了,很多房屋也倒塌,大水过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善化县东南的桥头乡小林庄,村庄不大,坐落在湘水河畔边没多远,此刻村子里的人比往常少了许多,有些是进城去要救济粮和粥去了,有些是永远地走了。
秦三娘失魂落魄地背着两岁大的孩子,手里还拉扯着一个,她的房子已经没了。
四周只有两面半的夯土墙面保留,屋顶塌了大半,正对着湘江方向的那面墙彻底消失在了浪里,只剩下屋中倒塌的夯土石块。
右侧窗户还有半边耷拉在上面,门板被大水冲走,不知道去了何方。大部分锅碗瓢盆没了踪迹,即便是还在,也只有一些残破的瓷片。床倒是完好无损,可上面的被褥已是破烂不堪。
屋内铺上了厚厚一层泥沙,秦三娘松开拉着孩子的手,粗糙又纤细的农村妇女手臂双手向下探,艰难地在屋里翻找着有用的东西,这已经是她最后的生存希望。
两只保存还算完整的瓷碗,一口边缘碰出个巨大豁口,却勉强还能用的黑铁锅,几枚铜钱,半袋发霉的米,以及丈夫剩余的两件衣物。
看着那衣物,秦三娘又想起了在带着他们艰难爬上山,可在决堤时不慎脚一滑,滚落进洪水被吞噬的丈夫,她便心如死灰,倏地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凄厉的哭声划破了整个天际。
也许是受到她的感染,片刻后,整个村子都呜呜哽咽。
邻村周武亦是呆呆地坐在破败荒凉的屋内,他今年才十二岁,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全靠爷爷奶奶拉扯大。
但灾难当中,爷爷为了把家里的稍微值钱的东西带走,在决堤的刹那间,来不及跑被淹死了,奶奶终日以泪洗面,身子骨本来就弱,淋雨后病倒,没几天扔下他也死去。
那孤零零的坟墓,还是几个同样遭灾的青壮看他可怜,帮他抛了一个坑,将奶奶的尸体放进去,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一夜之间,他变成了孤儿。
“娘,饿”
秦三娘五岁的长子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年幼的他可能还不知道家庭的重变。
周武隔壁的邻居看到他呆坐在废墟当中,不忍心地对他喊道:“小武,县衙在放粥,我带你去吧。”
城外数不尽的灾民缓缓向着长沙城门口方向蹒跚走来,很多人身上依旧很脏乱,脸上带着一丝麻木,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田地被毁掉了,家里的粮食被冲掉了,希望没有了,唯一不幸中的万幸,由于陈知县见机还算早,这次死伤的百姓不算多。
但受灾的百姓至少在二十万人以上,即便活下来又怎么样呢?很多像秦三娘,周武这样的人,也许活不了多久。
南城门外,淤积的泥沙还未铲除,县衙和州衙正在组织先清理城内,先恢复城内的秩序。眼下已经是九月份,再想种晚稻是来不及了,先把城里弄好,再组织开荒城外田地,换取来年春耕。
城门口附近至少有二十多个施粥的摊位,后面排起了长龙,成千上万的受灾群众,正在领着物资。领完之后,粥当初喝掉,然后会有胥吏过来调查情况。
赵骏便站在一边,旁边是一个胥吏坐在桌椅上,记录着领物资的灾民家庭状况,包括居住在哪里,家中还剩下几口人,还有多少粮食等等。这些除了是为了防止那些有余粮的人来要救济粮以外,还有是调查灾民严重程度。
如果家庭情况严重者,官府会第一时间照顾。
此刻赵骏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额头和鬓角都隐约能够看见白发,他今年才二十四岁,但最近这段日子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除了让荆湖北路那边调集常平仓的粮食过来救济长沙以及周边受灾区域的灾民以外,自己随身携带的钱财物资也都用来购置粮食,从邻近州的地主富户那里,买了大批粮草,用来救济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