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甘勇不勇,甘宁不宁。
脑袋被身后飞来的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血从头发里流到下颌角,甘宁回望追逐他的人群,眼前一阵发黑。
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甘氏有个很出名的先祖,叫做甘茂,曾经帮助秦国左庶长魏章略定汉中地、攻取宜阳,最后做到了左丞相。
此后几百年的时间,甘氏的祖籍从沛郡下蔡迁到了南阳,又从南阳迁到蜀郡临江县。
说出去是大名鼎鼎的将相之后,好像很有面子,可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何况是战国时候的古人。
在巴郡,甘氏不过只是一介普通外来户,没什么特殊之处,辉煌的先祖除了麻烦,什么也没给他的后人带来。
毕竟,欺负不了现在的贵人,欺负一个祖上阔过的破落户也能过过瘾。
所以幼时的甘宁瞧见那些街上的浪荡子,都是要悄悄地绕着走的,不然就会被好事者拉住,嘲弄他的家世,还有他浓重的南阳口音。
“甘宁,听说你祖上做过丞相啊!”
他转过脸去不理睬。
“哇,那可不得了,以后还不得提携兄弟们做个郎官?”
开始,他还会和父亲告状。
甘宁的父亲叫做甘勇,与名字截然不同,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带着儿子搬到巴郡只是为了找个太平地界做点小生意。
灵帝时代中原常有天灾,不如躲到天府之国。
给儿子取名为“宁”,就是希望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攒够钱送甘宁去私塾进学,将来也许能做个小府吏,孙子那辈努努力谋个太学名额,甘勇觉得自己这辈子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每当儿子告诉父亲自己今天又被浪荡子欺负了,甘勇也只会让他忍耐。
要是遇到那些浪荡子们成群结队地到店里来,他表面热情招待,点小钱把他们打发走,转头又责怪甘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害得自己又白干了几天。
“不是我让他们来的”,甘宁只能小声辩解道:“我和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还敢顶嘴?”,在外人面前,甘勇从来不敢说一句重话,可在家里,他仿佛不可置疑的神祇,“我天天给别人赔笑脸是为了谁?你知不知道私塾的学费有多贵?”
“又不是我让你给别人赔笑脸的。”
当然,这话甘宁最多在心里想想,从来不敢说出口,他甚至很难想象这样做的后果——大概父亲能怒吼着把自家房子拆了,再因为扰民而低声下去地去和邻居道歉。
就这,还“甘勇”呢
巴郡举行正旦祭祀的时候,看着被摆在众人面前的猪羊,甘宁觉得他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好像和祭品差不多。
生活中所有的不如意都可以算到他的头上——为了他好,因为他甘心受辱,为了他的未来忍气吞声
大概进了学就行了吧,甘宁想着,听他的话,以后做个府吏,好歹算是对得起父亲了。
只是,若是以后自己有了儿子,一定要对他好一点才行。
这样平凡的期望一直持续到光和七年(184)年,甘宁十四岁的某一天,就像泡沫一样。
突然就破灭了。
黄巾起义波及益州,刺史郤俭战死,巴郡太平了这么多年,猝然遇到这种事也乱成一团,趁火打劫者不计其数。
大商家自然有能力招揽护卫,而甘氏的小店面就成了许多人眼中的肥肉。
十几个人抄着扁担和锄头上门,要找店主借点钱。
甘勇是存下了一点钱的——那是预备给甘宁去本地私塾的学费和生活费,他存了很多年。
大概是全完蛋了吧。
那时候的甘宁看着门外影影绰绰的无赖们,内心毫无波动,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一般。
以父亲的性格,就算做出在地上打滚求饶的事情,他也不会惊讶,然后钱依然被抢走,自己学上不成了,多半就在家里帮忙,整天忍受他反复无常的脾气。
甘宁看向父亲,那个没见过面的爷爷眼光还不错,知道自己儿子是个没骨头的,所以取了个“勇”字,希望他能像个男人。
可惜,这名字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