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了的胯下,已经凝结出了细小的冰晶。
磨蹭之间,让人恨不能直接死在这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头。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
是往龙泉寺和应天城的岔路口。
于是,陈三虎回过头,就看到漫无边际的雪地里,几乎大半个陈家村百姓、小半个大胜关力夫,用那麻绳给串在一起,开始转向应天城方向的路。
“大人,事情都是陈武在京军里头和龙泉寺联系的。大胜关的事情,也是陈胜和龙泉寺联系之后做的。大人,小的只是被胁迫了帮他们做事。”
“陈胜散播谣言之后,就每日盯着大胜关出入的物资数目,然后传给龙泉寺的僧人。”
“也是陈胜,在谣言起来之后,只要遇到有其他力夫前来说事的,就会训斥他们。陈胜说这样做,就能掩饰谣言是我们散播出去的事情。”
“大人,这些事情都是陈胜和陈武这两个乱臣贼子做的啊。”
似乎是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陈三虎心中燃起了生的希望,再一次重复着这一路上已经说了无数遍的话。
张辉回过头,冷冷的看向陈三虎:“撮尔小贼,也敢言臣?”
陈三虎立马低下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求大人放过小的,小的什么都说!小的拿到的那几百两银子,都放在陈家村那李寡妇的身上,小的什么都没做啊。”
张辉转过头不再说话。
从自己在太孙哪里领了命之后,凡是涉及大胜关之事的人,会有怎样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之所以他们明明是锦衣卫,却还要如此繁琐复杂的将整个证据链补充完成,完全是为了等他们回城之后,能将铁一般的证据丢在那些找上门的方外之人脸上。
“百户,到现在已经有整整三波人在盯着我们了。”
往龙泉寺去的雪路上,张辉麾下的锦衣卫踩着积雪到了跟前,小声的禀报着。
张辉目光一沉,眼睑绷紧:“都是哪一方的人。”
说完之后,张辉的目光变得有些涣散,他想到了太孙不久之前说过的一番话。
当时,太孙说大明现在就是一张巨大的餐桌。
皇室是这张餐桌上坐在主位的那位,可总是有些人想要将这张餐桌上的利益全都瓜分走,不给餐桌周围那些贡献出这一桌佳肴的人分一滴汤羹。
想来,现在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赶到这边窥探情况的几方人马,便是如太孙所说的,那些想要坐到餐桌上的人吧。
麾下小声道:“除了一伙是朝中之人的家仆,剩下两伙人都是应天府内外的方外之人,没做掩饰,只是远远的观望着。”
张辉哼哼两声:“那就让他们好生的看看,不必驱逐。”
麾下点点头领了命,只是迟迟不曾离去,而是沉吟良久后,依旧低声道:“可是百户,若我等这般公之于众,接下来殿下若是想要深挖此事的话,恐怕那些人都会有所准备了吧。”
张辉斜觎麾下,淡淡道:“你觉得,我们悄无声息的行事,这些人就不会有准备了?无非就是谁能拿到大义,谁就能掌握主动。”
麾下抬起头,笑了笑:“很显然,殿下永远掌握正义。”
张辉亦是露出笑容,觉得这名麾下倒也算是个可造之材,便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去做事吧,有些事情不是现在不做,而是要一举定乾坤。如今叫他们好生的看着,不管他们提前提防还是作何打算,对我们而言,其实他们已经是露出马脚了。”
这是谆谆教导。
那麾下目光转动,思索了一会儿,便拱手道:“属下谢千户教诲。”
张辉无奈苦笑的看着那麾下转身退下,低骂道:“这小子!”
……
龙泉寺。
白茫茫一片的戴山下,寺庙之中那些昔日里的世外高人,已经在寒风之下肃立多时。
昔日由信众们供奉得来的庄严华贵的袈裟、僧衣,也无法阻挡人世间的冰冻。
主持方丈瘫坐在地上,身子已经僵硬发麻,却浑然无知。
时间的流淌,昨日的心经已经无法让他保持内心的平和。
与之拉开距离的僧人们,在绣春刀的威慑下,只能簇拥在一起,似乎是想要抱团抵御风寒侵蚀。
吴百户喝上了茶。
是龙泉寺栽种在周围戴山上的茶树采摘烘炒出来的茶叶。
很香。
确如这tu-驴所言。
吴百户甚至觉得,这么一块好地方,怎么也应该收归朝廷所有,如此日后自己也能多多品尝到这山上的茶了。
正想着美事,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吴百户还没有回头,就听到了张辉的声音传入耳中。
瞧着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廊下避风的吴百户面前,那满院的僧侣忍受寒风,张辉不由笑道:“你倒是喝起茶来了,兄弟们可是在外头吃了不少风雪。”
吴百户起了身,将茶杯递到麾下手中,拱拱手:“都弄好了,庙里的茶叶全都分包好了,回头衙门里的兄弟人手一包。”
说着话,吴百户伸头向着张辉后面瞧了瞧。
张辉则是说道:“都弄好了?问出前后了?”
吴百户接道:“没问,自个儿都给说的清清楚楚。另外还有那帮德行高洁的大师可以作证。”
吴百户在张辉身后的人群中,看到了如同死狗一样的陈三虎,便挥手指向自己身后的那一伙穿着青灰色僧袍,以那师兄为首的僧人们。
张辉点点头,先后招招手:“送过来吧,让龙泉寺的大师们都看看,是不是相互都认识。”
陈三虎被人从后面拖了过来。
他已经被冻的麻木了的双眼,和龙泉寺的主持方丈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任何的反应。
张辉看了看,又看向吴百户。
吴百户便点头道:“看来都是老相识了,如此咱们这个案子便是有了铁证。”
说完,吴百户转身对着张辉拱拱手:“您是领了殿下教令的,现在是回京还是作甚?想来,外头也有不少人等着看结果吧。”
张辉已经转过身往外走:“带了涉案之人,回京定罪。”
这几乎就是最终的裁决了,张辉的话音刚落,龙泉寺里那些往日里高坐云端的大师们,便齐声声的哭嚎了起来。
只是没人在乎。
证据有了,整个前后的链条已经固定,没有人能够改变他们的命运。
自洪武二十四年开始,皇帝就开始推进规范佛道两门的限制。多次颁布法典,要求两门自律自好,限制各自的发展。
而有关僧门则有洪武二十年的《申明**佛**教榜册》,以及今年刚刚颁布的九条法令榜文。
一切,其实早就已经开始。
当张辉走出龙泉寺山门的时候,身后却是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他微微迟疑的停下脚步。
而后就看到那一群在吴百户嘴里,告发了龙泉寺主持等人的身穿青灰色僧袍的僧人们,便已经拦在了自己面前。
张辉微微一笑,这些都是识大体忠王事的好僧人,他轻声道:“诸位大师傅想要做什么?这件事其实不关龙泉寺的事情,只是天下之大,难免会有些歹人居心不良,龙泉寺目下并不会受到牵连。”
青灰色僧袍的师兄面有怜悯,悲声道:“小僧多谢上差海量宽仁,只是僧门乃是一体,皆为佛前弟子,主持有不法,我龙泉寺上下又如何能逃脱?小僧等人,总还是有个不察不举的罪过。”
这人有意思。
张辉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不是大师傅法号?”
“小僧智惠。”(未曾研究僧门法号,纯属虚构)
张辉拱拱手:“不知智惠大师,想要我等做什么?”
智惠手捏佛法,弯腰道:“我等有不察不举之罪,虽为方外,却在朝廷法度之内。今日龙泉寺不法,烦请上差将我等一并缉拿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