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二年即公元1896年三月初二,春雷阵阵,春雨如油,位于陕西、河南、山西三省交汇的陕西省潼关县安乐乡桃家村迎来了入春的第一场雨,对整个冬天没有下过几场雪的豫陕晋大地来说,因为这场宝贵的春雨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北风吹在人的脸上,略微有些寒冷,万物伊始,初像更新,林间偶有觅食的小动物也开始探头探脑起来。
细雨斜风,大清朝的秦川子民心中期盼着能有个好年头。
距离潼关六十里外的安乐乡大黑山一条林间小路上,两个人披着笠衣蹲坐在枯草之后,远远地望去,与那枯草融为一体,就像两蓬枯萎的隔冬蒿草。雨水拍打在蒿草之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笠衣下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颤,相视苦笑起来。
这两人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另一个是年轻后生,两人眉目之间依稀相似。仔细看一下那年纪大的颤抖着双手,手中的柴刀也握得不稳。反观那生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年轻后生,嘴角时不时露出一丝不羁的冷笑,他坐在一块木墩子,手中的一把菜刀翻来覆去地在一块石头上擦磨着,发出吱吱吱的磨刀声。
这年轻人叫做曹跃,以前人们叫他曹大傻子,不过自从三个月前,大冬天去黄河冰面上凿冰打渔却不幸落入水中侥幸得救后,曹大傻子就变了一个人一般。他接二连三地把村子里的闲汉揍了一顿,成了桃家村新的村霸,并就此宣布谁再叫他曹大傻子他就把谁打成傻子。村里人本本来就有欺软怕硬的习惯,见曹大傻子脑子忽然好用了,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却也接受了他强悍的一面,更是当他的面只敢称呼他为曹二郎。
现在曹跃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冷,便搓了搓手,翘首企盼着什么人的到来。
在他的身后是局促不安叫做曹老汉,是曹越的亲生父亲,看上去五十多或者六十了,但实际上曹老汉才四十岁。作为黄河上的老纤夫,岁月的打磨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满脸的褶子和充满忐忑的表情,时不时伸长脖子探出去的小心翼翼,无不说明了他此时内心的恐惧。他颤抖的双手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害怕,害怕儿子的劫道带来杀身之祸,他被官府杀了没什么,但是儿子还年轻,他不能死啊。
曹跃在地上寻了一个刚刚长出的嫩草,衔在口中,品尝着嫩草的甜美,安慰说:“爹,你回去吧,这事儿我一个人干就行。您老本来身子骨就不好,还不回去好好休息,要我怎么劝你才好啊。”
早春的空气中透露的湿气让曹老汉嗓子骤然其痒无比,顿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捂着嘴继续劝说:“我儿啊,咱们干这打家劫舍的买卖,可是要杀头的啊,跌这不是担心你嘛。咱们老曹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可不敢这么干啊。”
“祖祖辈辈本分?哼哼!咱家祖祖辈辈都是黄河边给人拉纤的,能不本分吗?”曹跃单单地说道。
曹老汉听儿子反驳的话之后一愣,感觉有些羞愧,是啊,做老纤夫的,有什么不本分的,儿子都十八了,自己家穷的连个说媒的都没有,哪还有脸提本分二字。
曹跃看到曹老汉低下头,意识到自己的话伤了父亲的自尊心,连忙说道:“爹,儿子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啊。”
曹老汉道:“你是我儿子,哪有老子生儿子气的,咳咳咳……”
曹跃道:“那何大夫说要想治好你这病,至少要三十两银子,还免了咱们的诊金。要不是逼得没法子,我也不会做这杀头买卖。爹,要是咱们大清国的皇帝帮你治病,我肯定做一个顺民。只不过当顺民就得顺应天命,凭啥咱们要顺应天命?爹你老老实实一辈子,凭啥你到老的时候就得了这个病。爹,我不甘心,我不甘!”
“你娃啊,脑子开了窍开多了,也不知是福是祸。”曹老汉无奈地摇头苦笑起来。
三个月前自己的傻儿子掉入水中被人救起来,之后就开始疯言疯语,什么漂流、驴友、穿越之类的。曹老汉无奈请了乡上的著名神婆来给他招魂,岂料到这傻小子忽然之间就学会了一身的武艺,十七八个村里壮小伙子降不住他。后来还是他自己打累了,然后忽然一个激灵倒在地上,爬起来就说刚刚自己是天上的二郎神附身,现在二郎神走了。
而傻了十八年的儿子忽然变聪明,当真爹的曹老汉以为是祖上积德。
这曹跃自称是二郎神的徒弟,在村里先是打服了村里闲汉,成了村子里的谁都不敢惹的主儿,再也没有人敢叫曹跃曹大傻子了,然后召集人上山打猎,抓了不少猎物。
从过年到现在,自己家里伙食倒是丰富极了,村里的小伙子渐渐地都都服他,尊他为曹二郎,意为二郎神的徒弟。
只是儿子最近行事风格越来越大胆,因为自己得了肺痨病,居然要绑票安乐乡王大财主的三儿子。他叹了一口气,呼吸着湿润冰冷的空气,努力压制住了气管里奇痒的感觉,生怕打扰到干儿子的“劫道大业”,无论儿子是傻子还是聪明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这总归是自己的儿子,总不能看着他一个人受罪,曹老汉拖着病体也要守在儿子身后。
曹跃站起来眺望了一下,没有人来,又重新坐到了木墩子上,回身温声说:“爹,这边风大,你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