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浩然身披残破的铠甲,从北蛮战场归来。
归来后的郑浩然脸上完全看不见半分打胜仗的喜悦,阴沉得可怕。
在院子里,他一下下地挥舞着拳头,发疯似地向少女与春桃怒吼着。
郑浩然在假人上练拳,跑出去山上练拳,直到精疲力竭、鲜血淋漓。
郑浩然开始酗酒,没日没夜地买醉,将家具打得稀烂。
他得知了女人在宫中上吊自尽的消息,神情无喜无悲。
一日宫中有人来问,少女哭着被拖走,带回宫中。
孩子渐渐地长大了。
郑浩然身子越来越差,越来越瘦。
他抓着懵懂开智的儿子目光阴厉地问着什么,年幼的少年摇头,郑浩然仰天长笑,笑着笑着将少年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春桃哭着闯入,与郑浩然产生了剧烈的争吵。
……
郑修明白了。
二娘曾经曾寄养在郑家。
但因为老爹活下来了,郑修与魏如意,并没有成为“姐弟”。
她对郑浩然而言,对郑修而言,不过是隐姓埋名躲在郑家的“公主”。
郑修记得,当时在魏氏皇室中,比魏如意排名靠前的公主还有好几位。而如今魏如意成了长公主,性子残暴,不难想象她回宫后到底经历了何等残酷的蜕变。
将前面的公主杀了,她自然就成了长公主,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甚至……是恨郑浩然的。
郑修胸口一阵阵地绞痛,安妮将他拍进来前,郑修听见魏如意说“郑浩然的儿子”。她明明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她小时候甚至抱过自己,在郑浩然北征生涯里,她们情同姐弟,可时隔多年再次相见,魏如意面对他时,只有道不清的冷漠与生分,甚至藏着一丝……恨。
路仍在向前延伸。
迷雾一点点地拨开。
脚踏涟漪,走在这奇异的空间中,郑修恍惚间,像是在走着自己的“路”。
茫然、懊恼、痛苦、无助、悲伤,种种负面情绪止不住地在胸口交缠着,郑修如行尸走肉般沿着脚下的路继续向前走,他渐渐地记不清自己为何来到这里。他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走到深处,走到尽头,看一眼最深处的是什么,是什么盘踞在那处,是什么,能成为一切的“解答”。
第五个结冷冰冰地被虚幻锁链束缚在半空,远远地看着那个“结”,郑修蓦地停下脚步,回眸一看。
漆黑的空间,冲刷的流光,无垠的虚空,深沉的迷雾,蜿蜒的道路,一个个丑陋的结。
这一幕,让郑修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条新的门径,而那一个个拧而不散的“结”,就像是一道道在门径中紧闭的“门扉”。
……
“吾等存在,能看破外在,直视本质与内核。”
……
“外在与本质?”
安妮的话莫名萦绕在耳旁,若此刻他所走的路其实是一道“门径”,若一个个扭曲的“结”是“门扉”,那这是否意味着,他其实能走一条新的路?
……
郑修漫步在流光中,走在广袤的虚空之上。
一个个“结”里闪烁着属于不同人的人生与故事。
每一个故事都与郑修息息相关。
第六个结。
大雨中,荒山上,庆十三抱着红藕的尸体在痛哭。
第七个结。
庆十三一人一刀,杀入深宫,将二皇子千刀万剐,被禁卫围攻,大笑着躺在血泊中。
第八个结。
富贵人家,院中堆满了喜庆的彩礼。屋外是一对父母极尽谄媚的笑脸,屋内,荆雪梅面色绝望,一束白绫,了却余生。
第九个结。
来自西域的落魄大月氏公主,女扮男装,脸上划了一道道可怖的伤疤,在野外偷黑店的包子,被打断一腿一手,滚下山崖。她张口时,白的牙红的血,泾渭分明,笑嘻嘻地咬下生命里最后一口馒头。
第十个结。
负责修建皇陵的闫吉吉绝望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断龙石,一点点地跪在地上。
第十一个结。
江高义在苦狱中受尽毒打。
第十二个结。
第十三个结。
……
郑修越走越快,心中的愤怒与迷惘,随着这条路的深入,如一盆雪日冰水泼下,渐渐熄灭,变得麻木。
在他脚下,起初是一条路,随后出现了分支,每一道分支都有着不同的“结”。
太多、太多、太多了。
若非亲眼所见,郑修都不知道,自己那看似理所当然的决定,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后果”。
“我……”
郑修一路拨开迷雾,向前走着。他不禁喃喃自语,问着冰冷的虚空与流光:“错了吗?”
没有人回答郑修的问题。
错了。
“一切”都是“错误”的。
并非是谁错了,而是“赤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的。
错的是这个世界。
“错误,需要被……【修正】。”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在这里不存在日月星辰、日月交替,亘古不变的虚幻景色似乎连人对时间的流逝感一同磨平。
直到。
郑修站在一座“巍峨高山”面前。
成千上万的锁链禁锢着虬结的黑须,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比橘猫的玉足更为可怕的手,将郑修视野中的一切强行拧成了“一束”。
一座山。
一个巨大的“结”。
这个“结”本身就是一座山。
郑修茫然抬头望去,他不知“山上”有什么,但他迫切地渴望,想知道上面有什么。
他开始攀爬。
指甲抠在虬结上,郑修觉得自己在抓着一块冰冷的肉团。
很久、很久、很久之后。
郑修来到“山顶”。
无数的扭曲在这里拧成一个巨大的“结”。“结”周围遍布着猩红狰狞的触须,向四周辐射。
看起来就像是一轮黑色的“烈日”。
郑修走上前。
“烈日”中,远处是一片大漠黄沙,海市蜃楼,光影扭曲,地平线一望无际。
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摇摇晃晃穿越大漠。日落日出,“他”从一个小点,在“烈日”中越来越近。
他开始爬山。
爬啊爬。
他越来越近。
越来越靠近郑修从“烈日”中的视野。
不知多久、多久。“他”攀上山顶,与郑修就像是隔着一面镜子,近在咫尺。
他抬起头。
蓬头垢面。
披散的长发下,露出了一对宛如初生婴儿般纯洁无暇的眼睛。
……
……
“传说古时有一位叫烛的人,崇拜烈日。他朝烈日奔跑。跨越千山万水。他爬上一座很高、很高、很高的山。”
“他在那里,追到了太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