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传出指节轻轻敲着木桌的清脆声响。
叩、叩、叩。
“有劳。”
督主笑道。
……
当谢洛河说出“朝廷”二字时。
郑修第一反应想到了“军队”。
侠以武犯禁,惨遭围剿的剧情,可太正常不过了。
“是密厂!”
独孤翔与弟子耳语片刻后,独孤翔脸色一变:“我们藏剑山庄曾为朝廷供给兵器铸甲,向来河水不犯井水,密厂怎会在深夜来访?”
“哦?江湖上称你们藏剑山庄与朝廷关系密切,果然是真的。”
百晓生一听,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只是生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更何况藏剑山庄以铸造闻名,若不妥协,只有死路一条。”百晓生的表情古怪,独孤翔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从容答了一句后,便指着密室地道中的其中一条:“这条道向前走,第三个岔道右转,再向前走两个岔道,左转后向下,一直走到底,听见水声便是。右手边有剑型把手,在剑柄上向左旋三下,向右旋两下,听见异响后便可开启暗门,离开山庄。”
独孤翔一口气将悄咪咪离开山庄的办法说出,听得江胖子目瞪口呆,呆立片刻后大喜过望,连忙从怀里摸出纸笔,在舌尖上润湿,速速记下。
几息后,江胖满足合上小本本:“这可是能卖钱的。”
郑修:“……”
独孤翔本想问“可曾记下”,一看百晓生疯狂写小抄的模样,这句话生生咽下,他取走《梅傲雪图》,道:“今日此事,天知地知外,只有在场五……六人知晓,望你们千万不要外传。”
郑修点头:“那是自然。”
百晓生嗤笑:“谁会那么傻?”
“小桃,将画收好。”谢洛河吩咐后,轻叹一声:“可惜。”
独孤翔向上走:“由独孤某来应付密厂的人,念在生意份上,他们不会为难于我。此去岜山,路程十天。那便定在十五天后,在岜山脚下相聚,以百晓生的本事,要找到我等,应是不难。”
“那就这般说定了!”
百晓生恋恋不舍地从几幅画上移开,直到程嚣收起属于他的那份时,百晓生第一个溜进密道。
几人尾随,密室内烛光熄去。
在密道中,郑修看着谢洛河走在前头的背影,见谢洛河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他忍不住问:“你刚才说可惜,可惜什么?”
谢洛河没有回头,笑着回道:“没什么,只是‘感觉’,有些可惜。”
郑修:“感觉?”
谢洛河:“感觉。”
郑修无奈:“我最不喜欢有人藏着掖着。”
谢洛河掩嘴一笑:“或许,有朝一日,你会因此欢喜。”
“绝无可能。”
“呵呵,谁说得准呢。”
密道内漆黑无光,可几人皆不是庸手,凭借密道内的空气流动,风声暗涌,分辨道路。没多久,他们循着独孤翔留下的指示,走到了密道出口。
百晓生早就在此等着,扭开机阔,密道出口打开。潺潺的溪流自狭窄的河道淌出,两旁树影绰绰,月色沉下,黎明将至。
天边昏白,照在流水上显得波光粼粼。
从外面看,密道入口竟似一块平平无奇的巨石。几人走出后不久,巨石轰隆移动,密道自行合上。这条密道只出不进,设计倒是安全。
百晓生深谐“隔墙有耳”的道理,并未傻乎乎地在外头喧哗秘密。他看了谢洛河三人一眼,斜斜地看着,看看小桃,看看谢洛河,最后看看郑修。他重重拍了拍郑修的肩膀:“公孙老弟,保重。”
郑修:“?”
百晓生那圆滚滚的身子踏水而行,一身轻功不俗,眨眼消失在丛林间。
这边再说独孤翔整理衣衫,背负剑匣,从容来到藏剑山庄门前。
“几位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大门敞开,里面灯火通明。独孤翔指着内里,面带歉意解释:“正如大人们所见,山庄内遭了窃贼,丢了几件铸甲谱与一批上等的茶叶,我们彻夜在山庄内搜查窃贼踪迹,因而才怠慢了大人们。”
独孤翔不卑不亢地抱拳作揖,目光盯着轿子上那遮得密不透风的帘子,帘子紧闭,却莫名地给独孤翔带来一种怪异的不安感,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
“不知密厂的大人们连夜拜访藏剑山庄,所因何事?莫不是我独孤世家,不经意间犯了什么法不成?”
轿中人沉默。
独孤翔又道:“独孤世家与兵部库部司往来密切,望大人们明察。”
这时候独孤翔搬出了自己在朝廷内的靠山。
他们家因“生意”的缘故,自是与兵部有一定的交情。
“呵呵。”藏于轿内的督主轻笑一声:“大乾律法早已明文禁止非法私聚。二人称‘谋’,三人称‘众’,十人称‘乱’,百人则成‘匪’。其中‘乱’可罚银,‘匪’,轻则杖刑,重则入狱,更严重者,出兵围剿,死罪难逃。”
独孤翔目光一闪,他早想好说辞,道:“大人言重了。近日山庄内喜事连连,便约上江湖上的好友,赏画论武,切磋强身,以请帖相邀,正大光明,清清白白,算不上‘私聚’。”
“有道理。”督主欣然道:“是本督主多虑了。”
本督主?
独孤翔一听,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是那个人!
“走。”
密卫们抬轿离开,临走前轿内传出询问:“请问,他们走的是哪个方位?”
独孤翔茫然回答:“山下,西北,小河边。”
督主又问:“再问,那地方,可曾找到?”
独孤翔上一句话音未落,他惊得捂住口鼻。下一刻,独孤翔猛锤心口,一口血吐出。吐血的动作生生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话。
“罢了。”
砰地一声,一道身影拍碎轿顶,如燕子划水般从上空掠过,直奔西北。
“这破地方,烧了吧,少点波折。”
督主眨眼消失在夜空中,留下一句话。
余下密卫手探入怀,同时取出一个小筒,拉断绳索,砰砰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明亮的烟火直冲苍穹。
璀璨的烟火在天空中盛开,就像是一朵朵娇艳的。
“不!”
独孤翔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几位密卫嘿笑飞起,长短双剑冷光刺出。
……
百晓生与程嚣分别离开后不久。
谢洛河、小桃、郑修三人沿着河边向下游走。
等天亮后,寻几匹马,便打算动身前往岜山。
走出百步,小桃气喘吁吁。
郑修本想贴心地问要不要背你走时。
谢洛河忽然停下脚步,取出身后长弓,同时朝郑修喝道:“护着小桃,东南方向,山上来敌!”
二话不说,谢洛河一头秀丽的黑发无风自动,弯弓搭箭,长箭破空,如炮弹般射向高空。
谢洛河语速极快,但郑修也算得上身经百战,没有废话,将小桃拉到身后,面向东南,咬破手指,洛河笔尖上红光幽幽,画地为牢,将三人围在圈内。
“来得好!”
天空中,只见一人踏着树尖飞掠,如履平地。此人头戴冠帽、身着青色飞燕服,衣服有领,纯白的貂毛格外醒目。
谢洛河的箭很快,可来者的动作却更快,他竟一扭身闪过了谢洛河声势可怕的一箭,反手抓了一把嫩绿的叶子,向几人抖来。
嗤嗤嗤!
每一片叶子划破空气时,发出尖锐的声响。
郑修目光一凝,挥动洛河笔一一将袭来的叶子挡下。
来者接近,在高速移动中,郑修与谢洛河隐约看见了对方的脸。
对方面色苍白,五官英俊非凡,却夹着一股阴柔的气质,若非男性装扮,这幅面容雌雄莫辩,可男可女。
再近十步,那人两手张开,长袖鼓起,如飞鸢滑翔,径直向下坠落。
谢洛河与郑修同时愣住。
远看还有点不信,再近些,他们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谢洛河面露不信。
郑修则是傻眼了。
谢洛河只想到了一个人。
郑修却同时想到了两个人。
那张脸是……
谢云流的脸!
同时,也是和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