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干皇帝秘辛,知道的人不能太多,红四急忙对着身后打手势。禁卫们立即往后退去,退出了院门,只留下了红四和洛白。
过福这次却没有回答,只慢慢跪直了身体,浑浊的眼睛注视着前方,平静地道:老奴无话可说。
身后的房门吱嘎被拉开,曹嫔站在门口,脸上的泪痕犹存,声音尖锐地喊道:过福,你是不是被冤的?是不是?
过福倏地转身,喊了一声娘娘。
过福,你伺候我多年,为人老实本分,究竟是谁逼你这样做的?
过福无声地哭了起来,咧开已经没了牙的嘴,嘴里含混地道:娘娘,娘娘,奴才一时鬼迷心窍,连累了您
洛白平常经常见他雕木头,为人也很和气,所以心里对他颇有好感。现下见他哭成这样,忍不住就往前靠了几步,想去安抚地拍拍他。
可就在他快要靠近过福时,楚予昭突然大喝一声:洛白,回来。
啊?洛白刚问出口,就觉得脖子被人从后面勒住,颈侧也抵上了冷冰冰的尖刃。
别动,都别动,不然我就刺死他。过福激动的沙哑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洛白这下呆住了,他连忙道:是我呀,经常看你做木雕的洛白呀,我还给你桑葚吃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呀?说完便努力要转头去看过福,我们认识的,你看看我,看我的脸,你肯定认错人了。
我让你别动!也别说话。过福的手往前送了一点,洛白觉得脖子上有些刺痛,似乎有温热的液体爬过那处肌肤,立即不做声了。
还有那个禁卫,如果你再拔剑的话,我就刺死他!
楚予昭一直不动声色地站着,此时抬手对正在拔剑的红四做了个阻止的动作,沉声道:洛白,你别动。
洛白看着对面的楚予昭,见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便温顺地道:我听哥哥的,我不动。
过福,你要做什么?曹嫔颤抖着声音道:主仆一场,我自认这些年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如果你还顾念着主仆之情,就放掉手里的刀,将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我再替你给陛下求个恩典,留下一命。
过福拖着洛白退到墙角,背抵着墙,惨然一笑后道:娘娘,老奴自知必死,也没想过要活,此刻将小公子拿在手里,无非就是想有时间给您说说话。
你放开洛公子,难道陛下就不会给你说话的时间了吗?红四喝道。
你我都清楚皇帝的手段,老奴并不想受那些活罪。老奴多年不想开口,只愿在死前,痛痛快快的把话说完。
红四还想说什么,楚予昭却冷冷打断道:让他说。
过福紧了紧洛白的脖子,朝向曹嫔缓缓开口道:娘娘,前段时间老奴出宫,晚上去了河边给三皇子偷偷烧纸。
扶着门框的曹嫔站得笔直,在听见这声三皇子后,身体微微晃了下。
冬夜,护城河畔已经没了人,只有水流从结冰的河面下缓缓流淌。过福佝偻着背,提着一盏灯笼,从小路下到河滩,再钻到了一处桥洞下。
今日是三皇子楚予池的忌日,宫里不允许烧纸,娘娘一整日不吃不喝关在房里,他便找个由头出了宫,借机给三皇子烧上几刀纸。
烧至一半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烧这么纸钱有何用?亡者又收不到,无非是便宜了那些小鬼。
过福从来不喜和人接触,在宫中时便装聋作哑,可此时被这声音吓得忘记了耳聋的事,陡然转回身,发现后面大石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个人。
那是名中年僧人,面容瘦削,眼睛狭小,在灯笼的光照下,左边唇上一个浅浅的伤疤也清晰可见。
过福今日穿的常服,并不是太监装束,所以只作没听见,转回头继续烧纸。
贫僧谈不上通天地,却也能感知鬼魂。你祭拜的这人不是寿终正寝,可以说死于非命,所以亡魂心怀怨气,常积不散。而这口气不除,他永远也投不了胎,成为孤魂野鬼,被其他小鬼欺凌。你今晚烧的钱他收不到,收不到啊,只白白便宜了那些小鬼。
过福心有怒气,却不敢声张,只想快点烧完纸便回宫。可那僧人竟走到他身旁蹲下,继续说道:亡者年纪不大,但这怨气冲天啊如若没看错的话,乃是被自己的血亲害死,所以心生恨意,迟迟不肯去投胎。
过福的手颤了颤,接着又拿起一张黄纸,沉默地继续点燃。
哎,再不送他投胎的话,错过了开鬼门的最后时辰,那就晚啦,晚啦僧人站起身,一边摇头一边往岸上走去。
听到这声晚了,过福再也忍不住了,沙哑着嗓音把他喊住:大师,敢问大师,要怎样做,才能送走亡者?
僧人站定脚步,背朝过福缓缓道:要解决的话不难,但你必须得付出很大的代价。
只要能让亡者安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行,哪怕是我这条命。过福嘶声道。
僧人深思片刻后道:要让亡者安息,便得了却他未了的心愿。亡者并非寿终正寝,那唯一的心愿便是除掉那名害死他的人。
除掉害死他的人!过福赫然起身,火盆里跳跃的火光,映照出他苍老双眼里的恐惧。
僧人微微侧头,似是嘲讽般嗤笑一声:怎么?不敢吗?刚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行,哪怕是你这条命,结果是空口而谈,空口而谈
过福见那僧人转身又要走,咬了咬牙道:要除掉害死他的人,并非是我不敢,而是我根本办不到,连接近他都没有机会。
僧人转头打量他,似是看出了他的决心,片刻后笑道:贫僧倒是有办法,只要你能拿到想除之人死去血亲的生前物品,并且是没有沾染过死气的,便可以让那人慢慢衰竭,像是患了药石罔顾的病症,查不出来任何原因,直到最终死去
凝萃宫院子里,几人都沉默地听着过福的讲述。
过福说到这儿,满脸泪痕地看向楚予昭:因为要对着尸骨施法,老奴也没法隐瞒,只得讲出被施法的是四皇子,尸骨在龙蟠皇陵,可那行脚僧居然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交给他去办就行,让老奴只需要找到四皇子的生前物品。
四皇子年幼时很爱看老奴雕刻小玩意儿,也会拿着自己喜欢的木雕给老奴看,有次便遗落了一只木马在老奴这儿。老奴本想还给他,结果四皇子就出了事,那木马就没来得及还回去。
洛白听到这儿,忍不住小声道:你做的木雕我也很喜欢的。
楚予昭瞥了洛白一眼,阴沉的脸上看不出来情绪,只是眼底暗含着警告。
洛白立即不做声了。
过福似是怔了怔,却没理洛白,继续道:那行脚僧让老奴回宫取木马,他去皇陵布阵,老奴担心他会对四皇子的尸骨不敬,还专程询问过,要是那样的话,老奴就不做了。
他侧头在肩上擦了把眼泪,哆哆嗦嗦继续道:老奴并不想害四皇子,那行脚僧却说不妨事,只是在棺木旁边做法念咒,四皇子只是血亲媒介,不会有任何影响,老奴这才决定继续下去。
三日后,老奴便去了和他约定的地址,就是东郊菜市口的鸿顺客栈。他正等在客栈,说已经去过皇陵,布好了阵法。老奴其实心里起了疑,哪有帮人帮成这样的,还专程赶去皇陵布阵,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是中了他的套,也只得咬牙做下去了。
他给那木马做了法,并还给老奴,说只要那木马颜色变黑,便表示法术反噬,必须得用三根银针刺入木马顶,法术便会继续。
过福又看向曹嫔:娘娘,老奴被那行脚僧迷了心窍,信了他说的不会对四皇子有任何影响,并不知道他会对四皇子的尸骨做出那等事,结果反倒还拖累了您。
他涕泗横流,用脚后跟踢了墙壁三下,嘶声高喊到:娘娘,过福陪了娘娘这么久,不能再伺候娘娘,以后得娘娘自个儿走下去了。过福没法子给您磕头,这三声响,全当是给娘娘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