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走吧。”检察院的人让狱警离开。
“上诉没有被接受吗?”政委紧张的问。自从被判处死刑后,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国家重点工程过亿元的资金被挪用!你是明白人。贪污几千万的都被枪毙了。你能怎么样?”
“我没有拿过一分钱。那是为职工建宿舍用的,不然那么多骨干住哪去?!”
“这些早就清楚了。已经有结论了。挪用就是挪用,国家经费只能用于原项目预算,不管你用公家的钱去干什么!我们不要扯这些好不好。如果你没有别的说的。我们便要离开了。”
珍惜生命,无论如何都要做最后一搏。这是警校的教条、座右铭。但是做起来太难了。“两位等一下,”政委说,“你们必须核实清楚,我有立功。你们可以问大首长。也可以问我们部里。”政委避免说“我曾经为国家立过功,我曾经为国家立过功。”小时候的电影里,那是贪生怕死的坏人说的话。
“这正是我们要告诉你的。大首长办公室和你们部办公厅都已经回函。你做的都是正常职务内工作。立功是集体的。你提到的所谓个人立大功的表现并不存在……”
“如果能回警校,一定要在刑法部分加上一条讨论:应不应该加上”没有命案便不能判处死刑。“这样一个条款。”政委撕心裂肺的想到。不过他不可能再回去了。
“有几位同志为这次行动立了大功,也许你们还不知道,”此时政委竟然还为别人着想。当然,这更是一种手法,暗含的意思是:我这时还在为国家着想,我很重要,我是一个好同志。
“你是说在你的逼迫下被迫变相卖淫的那几位同志吧。亏你还说的出口……”检察院的人本来只是履行手续,现在却非常气愤了。这是不应该的情绪,因为这种情绪,国家必然遭到远多于几亿建房款的损失。
那天是一个阴雨霏霏的日子,天南的冬天已经到了,瑟瑟的冻人。这天,身着单衣的政委被安置到监狱内一间密闭的小室里,在一把厚重的大椅子上坐下。铐好手脚后,一名狱警准备用一条黑布遮住政委的眼睛。
“把它拿开。我不用这个。”政委说。虽然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是仍声音朗朗
小狱警抬头看了一下指挥的警官。请求指示。如果换了别人,他绝对不会理睬这个,直接给他套个头套便可以了。马上要死的人了,还瞎折腾个啥?忍一会不就过去了?但是,他是警校毕业的。
负责指挥的警官向小狱警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政委的请求。今天指挥行刑的是姐夫。当法医作最后一次检查的时候,大康问政委,“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曼娜是警校要求她那样做的,,,,希望你,,,”政委看到姐夫吃了一惊,但是还想说明什么。
“说你自己的事。不要扯别人的事情。”大康面无表情的严肃喝斥到
“a区不能撤,,”
“留着那个淫窝继续祸害人吗?!流氓!执行吧。”大康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人,马上要死了还在想他那些道德败坏的东西。验明正身后他果断的下达了执行死刑的命令。姐夫虽然已经知道姐姐离婚的真正原因,但是仍然不肯原谅他们。这事情放到哪个男人头上,他都会这样做的。
政委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也许他想质问这是哪家的法官:为什么如此草菅人命;也许他想说:“如果有朝一日能够证明法官是错判,一定要严惩他们”。但是没有机会了,那个法官已经回南京去了。南京法官,将永记中国史册。
在政委强壮的小臂上,一支尖锐的针头刺进了他的静脉。十几秒后,政委全身瘫软下去,只有眼睛还大大的睁着。有些吓人。
他曾经最为坚强的神经系统已经被彻底摧毁了。这个草原的儿子,在天南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再也听不到那悠远绵长的“长调”;见不到他久别的故乡;以及这个他称之为“家”的天南警校。“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爱人……”好在他的爱人已经牺牲,先他走了。
不过,假如今后,如果有人,去他家看一看。他们会发现那里一贫如洗。在几乎所有警校教职员工都搬进新公寓房后,为了防备别人无端指责,政委仍在老宿舍楼中栖身,蓬壁蒿墙。
按照政委的遗愿,他的身体也全部无偿捐献了,再无遗留。
“可惜了。”这是大首长听到政委情况汇报后的话,“保护好其他同志吧。”他再没有多说一个字。但是,正因为这句话,张秘书、姐姐、阿红、大奶妹等全部幸免于难。
政委走后不久,新的校长和新的政委来到天南警校。今后的警校将实行集体领导。凡低价购买房子的人全部补交房款,否则退房。
矫枉必须过正。a区计划已经被取消。特训班也被解散,所有学员被遣送回原单位。尽管政委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已经将姐姐、大奶妹的工作做了反复说明。但是并没有引起检察院的重视。那不过是个过场。此事从此石沉大海。不过。在审查期间政委没有检举过一个人,从未揭发过一件事。所以上上下下的人,从姐姐到大首长都没有受到牵连。加上上面有个意思:这个案子就这样结案了。
于是,得到保护的特训班的那些小男生们退回到原科目下一年级。阿红和姐姐是正式职工,回警校行政科。姐姐在省城的大学进修,虽然没有毕业,但是费用却是最先交齐的,所以照样拿到了毕业证,今后升职便有了保证。在当前的中国,当一个单位的终极目标是搞钱的话,不管它的名字有多么神圣,干出的事情肯定不那么光彩。
杨翠云和大奶妹是从社会上招的,手续还没有办完,只能退回到社会。离开警校的那天,杨翠云哭得跟泪人似的,谁也劝不住。她、她的家人的巨大的希望已经成为泡影。她曾经是警校救下的一个苦命的女孩、一个被男友伙同同乡轮奸的打工妹,现在又被警校所抛弃。哪里才是她的出路?
大奶妹立了大功,又有特殊技能,本来可以酌情留校。但是,她的名声不好,靠山已经垮台了;立功报告又是秘密递上去的。此事的当事人一个被死刑,一个被控制,别人并不知情。甚至大奶妹自己也不知道。
说是为了她的安全。仔细想一想,此事并非那么简单。往好处想,也许当初政委想给她一个意外惊喜;往坏处想,这无疑是今后逼她上床的一个最好的借口,玩弄女性的一个伏笔。中国人不是喜欢这么想,这么干吗?
不管怎么说,当立功报告批下来的时候,尤其是国家网络再次受到严重威胁时,警校人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可惜这时大奶妹早已被劝离警校。没人知道她去哪里了。此时的特训班被人描绘成了一个道德沦丧的黑据点。对它说什么的都有。一个前特训班的学员,别人躲都躲不及,谁还会去主动找她?
魏老板与姐姐像从前低调结婚一样,低调办理了离婚手续。魏老板曾经希望带姐姐回台湾。但是姐姐拒绝了。大陆妇女嫁到台湾后往往是被监视的对象,没什么好下场。像姐姐这种身份就更难说了。况且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从知道魏老板威逼大威送若曦去自己家卖淫那时起,姐姐对他便没有好印象,掐死他的心思都有,还能跟他走!魏老板临走前再三邀姐姐一同看看政委的墓。姐姐也拒绝了,说不想见他。
姐姐想和姐夫复婚,但是姐夫拒绝了。他甚至不接姐姐的电话。“好马不吃回头草。自己作孽自己担。以后你不要再找我了。我们之间恩尽义绝。”他鄙夷的说。他的内心深处竟然希望以此来惩罚姐姐;从道义上批判她的薄情和她的忘恩负义。他知道几段典故,“马前泼水”便是之一。
“马前泼水”这个故事说的是汉朝朱买臣少时以打柴为生,入赘本地刘二公家为倒踏门的女婿。因为家境贫富悬殊,女强男弱,夫妻经常吵架。刘二公便让女儿向丈夫讨休书。一日,大雪纷飞,朱买臣无法上山砍柴,遭到妻子奚落,并再次索要休书。朱买臣劝妻子忍耐,许诺次年得官。其妻知道朱买臣的允诺毫无根据,自然不允。朱买臣只得写了休书。
离婚后朱买臣奋发学习,考上了功名;由恩人举荐,朱买臣做了大官,任家乡会稽郡太守。当朱买臣骑马挂红赴任途中,其妻拦道要求复婚。朱买臣便让随从将一盆水泼在他马前地上,说:若要重续婚姻,除非把地上的水全部收回来。这事不用点现代手段,如蒸馏冷却什么的,还真做不到。
如果再找一个老婆,以姐夫现在的条件,女方哪怕条件再高,包括经济条件和政治条件,他也配得上,更不要说姐姐那样的打工妹了。但是他不会再找这种低层次的人了,令人寒心。经过这个事件的刺激,他变得更加成熟,或者说看破红尘。明白作为老婆,漂亮和身材并不是一切。一个合格的人民警察的婚姻应该有更高的境界。
倒是阿红,现在和姐姐好得不得了。若曦、小王老师、还有莉莉姐有时也来看姐姐。但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多都是凄凄惨惨。以前打打闹闹,搂搂抱抱的去逛大排挡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政委还说要让你们当警察呢。这回当什么呀!没有后门,连市医院都进不去,毕业后找个乡卫生院算了。事少。”姐姐说我和扬扬。
“为什么不当!”阿红姐说,“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县医院什么的更是勾心斗角的地方。你们护校毕业以后不要去医院。找我来。我有那么多学生当头头呢。我安排你们当警察。当警察最光荣!”
“不过,,”她又说“我们要先把杨翠云和大奶妹找回来。”这是阿红的心病。当大奶妹她们离开的时候,阿红自身难保,无法顾及她们。现在情况稳定了,却找不到人了。如果她们换了城市,出了省,中国这么大,这辈子想见面都难。
住在天南最好的公寓里的数万警校教职员工和同学们偷偷凑钱给政委在城外买了一小块墓地。这个汉子生前喜欢天南,心中只有警校。现在能够继续守卫着它,九泉之下,他应该满足了。可惜的是墓里并没有政委的骨灰。器官都捐给那些急等器官移植的患者了,遗体捐给了护校。什么都没有留下。墓里摆的是他的一张照片和一套他生前穿过的警服。政委一直认为警服是最神圣的,不容玷污。现在放进来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什么好放的吗?
“李曼娜,唱段《天南南》吧。他也许听得见。”建好墓,安放好警服的那天。因为不能搞封建的那一套,况且烧香要防山火,警察要以身作则。所以阿红这样对姐姐说。不过她显然还有其他意思,一听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大两岁的阿红大小当过几天系主任,今后将是我们的头。连张秘书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一个无冕之王。
阿红的潜台词是,现在的天南上坟不兴烧纸钱了;那些老人们生前不愿意前往照顾的逆子们,却很愿意在老人死后点小钱收买鬼魂。所以他们要烧豪车,烧豪宅,烧爱凤,烧爱拍,烧小姐,烧小三。当然,都是纸的。据说现在烧小姐已经不时兴了。“千人玩,万人肏的东西,那么龌龊的形象怎么能烧给他老人家!”现在烧的都是马丽莲梦露什么的了。
照这样闹下去,今后清明雇个小妞、歌星什么的到八宝山格子墙前唱小曲早晚要成为一种风气。那时陵园的空气中将会弥漫着厚重的《十八摸》《何日君再来》这样的小调,唱歌的人中甚至不乏二流明星。这下子,天南又走到全国的前面了。
姐姐侧身坐在阶前的石头上,低着头,击打着坟前那块厚重无比的大青石小声哼了起来
天南南,天南南
冬梅一剪玉堂前
春风已过香零落
为谁凋谢为谁残
天南南,天南南,
地无出,水至寒,
女子俊俏儿郎健,
长大离家不复还。
南国无故土,
北人大移迁,
闯荡千里终不悔
一曲唱罢天南南。
这支曾经在天南乡间传唱了几百年的曲子,现在怎么听都像是政委的挽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