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便笑了,很开心的样子,满满也有些小得意。
两个孩子最近好像开朗一些了,爱笑了,多多说话顺畅了许多,应该是和大杂院里孩子一起玩的关系。
有孩子带着就是比在矿井上孤零零地强,顾舜华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孩子需要融入人群,寂寞地守在矿井上,大人都觉得苦,孩子哪里受得了。
收拾好后,也不用吃早餐,直接送过去,这个时候外面正冷着,鼻子里呼出来的都是白汽,地上的水渍结上了薄冰,顾舜华一手牵一个,快步出了院子,拐过胡同,送孩子去了幼儿园。
和孩子拜拜了后,顾舜华便在幼儿园外面看,木栏杆的门,隐约能看到里面,看到孩子好像在被老师介绍给其它小朋友,其它小朋友便开始鼓掌,之后就要吃早餐了。
早餐什么样,顾舜华看不清,但隐约看到有一个箱子,箱子里是牛奶瓶。
顾舜华知道幼儿园营养好,孩子不会缺嘴儿,不过到底是有些挂念,着实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去。
回到家里,吃了早饭,顾舜华便跟着顾全福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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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行里有勤行的老规矩,头一天进门,七个徒弟加上顾舜华一共是八个先做拜师礼,拜师了后,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师父打你骂你训你,你就得听着,师父有什么你得顶着,当然了,师父也得教着徒弟,护着徒弟,一手调理出来,让徒弟能有安身立命的手艺。
今天拜师的这几个,都是和顾舜华差不多年纪,或者略大几岁的,都历练过几年了,有的听说过顾全福的大名,在顾全福跟前服服帖帖的,当然也有的就有些意见了。
这里是哪里,首都的大饭店,过来这里,哪个没两把刷子?
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十年不在这行的,八个掌勺的位置,他就占了一个。
反正不服的肯定有,另外几个掌勺不服,底下的厨师不服,徒弟里不服气的也有,有的甚至暗暗地瞥向顾全福的鞋。
厨师统一给配的是普通斜纹的确良上衣,再配一顶白帽子,这些大家伙都一样,白的确良一蒙上,看不出来差别,可大家会露出脚来,往脚跟底下一看,那些徒弟,有的穿真皮三接头,有的穿人造皮三接头,唯独顾全福这个当师傅的,竟然是手纳棉布鞋,还是老式高帮的。
当然更有人看旁边挂衣架,挂衣架上挂着大家伙的衣服,用防尘油布给蒙上,但也隐约能看出来,讲究的大师傅,走出来就是体面,头上是羊剪绒冬的帽子,身上得穿呢子或者苇子绒的皮夹克,北京人叫皮搂儿的。
而顾全福穿的则是自家缝制的棉衣,一看就没什么讲究,挂在衣架上,和人家皮搂儿放一块儿,怎么都显得寒酸了。
顾舜华看出来这里面的暗潮涌动,也有些替自己爸爸担心。
毕竟这玉花台不是其它地方,不露两手,难以服众,可自己爸爸毕竟多少年没碰了。
也是恰巧,饭馆里承应了几个贵客,据说是招待外宾的,那档次那格局自然和往常不同,为了这个,玉花台也特意进了一些新鲜食材,这些食材里就有几条鲥鱼。
鲥鱼为长江三鲜之一,盛产于初春时候,腊月季节的鲥鱼倒是少见,更何况是首都城里,更是罕见,便是见多识广的玉花台,也难免把这鲥鱼当宝。
客人一听有鲥鱼,也很高兴,便放下话来,新鲜的鲥鱼,稀罕货,大师傅看着做。
人家放出这话,就是信任,沉甸甸的信任,身上担子不轻。
这时候就有一徒弟叫宁顺儿的过来汇报了:“师父,您瞧瞧这鱼儿怎么做,徒弟们都等着您给掌掌眼,不然咱不敢轻易下手。”
顾全福便过去看了一眼,背了手,慢条斯理地道:“先把鳞刮了吧。”
顾全福这话一出,底下几个徒弟都有些惊讶地看过来,宁顺儿更是拧着眉。
玉花台原本有七位大师傅,来了顾全福后就是八位了。每位大师傅都有自己的档口,每个档口用竹帘隔开,这是为了方便管理,其实也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大家各自做事别妨碍,毕竟大师傅都有自己的独家绝活儿,垂下来一个帘子,那意思是谁也别偷谁的师,不想偷师的你也得避嫌。
因顾全福这次带了几个徒弟,所以饭店格外为他多腾了一块大理石台面来用,他这个档口地大,阔气得很。
另外几个档口各有一个大师傅掌勺,挨着最近的有两个,一个姓江,一姓霍,这当口儿听到动静,全都探头往这边看。
此时的他们笑着恭维道:“顾老爷子果然行家,出手就是和咱们不一样。”
顾舜华看过去,一个个似笑非笑的,一看就知道憋着一肚子坏水,等着看自己爸爸热闹。
为什么?顾舜华倒是知道里面的门道。
鲥鱼肥美丰腴,口感滑嫩细腻,做好后入口即化,鲜香逼人,但唯有一点,它和其它鱼不同,按说是不刮鳞的。
因为鲥鱼鳞下饱含脂肪,带着鳞清蒸,才能保持鱼的真味,保留鱼的清香,一旦刮了鳞,那味道就失了。
如今自己爸爸张口说去鳞,那就是落了下乘,别人自然觉得爸爸没见识过鲥鱼,并不知道做法,要丢人现眼了。
不过顾舜华倒是不担心,她知道自己爸爸的能耐,没有把握,他不会说这种话。
顾全福扫视过大家伙儿,掌勺厨子同行,还有底下徒弟,甚至连旁边忙碌的白案水案师傅全都瞧过来了。
谁不知道他顾全福今儿个头一天上班,头一天掌勺,又遇到贵客订席,一个个都是抻着脖子等着瞧稀罕看热闹的。
顾全福便下令:“刮鳞吧。”
底下几个徒弟僵了僵,有人想张口说话,却被旁边的霍大厨狠狠地使了一个眼色,嘴皮动了好几下,到底是没吭声,硬着头皮上前刮鳞了。
眼看着鲥鱼的鳞片被嗖嗖地刮下来,霍大厨和江大厨对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忙去了。
他们没看到,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回头闯了祸,惹下事来,和他们没关系!
鳞片被刮下来后,顾全福开始做鱼,这时候几个机灵的徒弟见状,就寻个由头走开,择菜的择菜,做面点的做面点,就是实在没活儿的,也跑去抓来几只并不脏的碗放在水里洗。
大家全都当没看到,谁都怕平白惹一身麻烦。
一时大家伙煎炒烹炸的,火苗嗞嗞地往上窜,炒菜油烟味到处都是。
刮鳞的那徒弟叫冯保国,倒是一个老实巴交的,难受得要命,他给鲥鱼刮了鳞,觉得自己犯了大错,回头还不知道怎么着。
他本来就只是一个临时工,正在转正的节骨眼上,真出事,那就麻烦大了。
懊恼得要命,心里也来了一点气,便寻个由头也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