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舜华略怔了下,才意识到,她的女儿害怕她生气,在哄着她。
她看看满满,满满也正站在床边,拼命做出很乖很乖的样子。
好像他很乖了,妈妈便不会生气。
她的心便像海绵一样,吸饱了水,酸酸涨涨,却又带着一丝温暖的甜蜜。
她伸出手来,牵住多多的手,然后牵住满满的手,一双带了煤渣痕迹的手和两只小手牵在一起。
她把他们轻轻地握住,之后道:“满满,多多,妈妈并没有生气。”
她用温柔坚定的声音道:“我们现在有了煤球,有了炉子,我们还有钱,妈妈会想办法让你们进幼儿园,年后我们还会盖房子,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妈妈很高兴。”
她想,她现在足够泼辣,足够无畏,她可以豁出去一切,只要能守护好这两个孩子,让她怎么样都行。
至于别的那些,她可以不在乎啊。
在乎那么多干什么,能换成蜂窝煤吗?
***
陈翠月进了屋后,“嗷”的一嗓子便哭出来了。
大家住大杂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讲个规矩,也都在乎面子,陈翠月是要脸的人,今儿个这事,她承认是自己不对,可就算自己不对,怎么能那么不给自己面子?
不就是陈璐家用点蜂窝煤,怎么就不能用了呢?
陈翠月想不明白,她没能给陈璐家挣到煤球,她心里难受,她心里憋屈,她当众丢人现眼,她更难受,凭什么啊,凭什么不给人家啊!
陈翠月扯着嗓子哭:“就是一个煤球,你们至于吗?你们至于吗?就看我的面子不行吗,把煤球给他们不行吗?!我看舜华这不是挺大方的,满大院分了一个遍,怎么就不能给仙儿,仙儿好歹还是亲戚,陈璐是我亲侄女呢,大杂院里隔了一层,你们懂不懂礼儿,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
顾全福阴着脸:“你再说一遍。”
陈翠月心里窝得慌,她没法给陈璐挣到蜂窝煤,她太难受了,她捶打着床铺盖,瞪着顾全福:“这还让人活不活,这还让人活吗,我不活了!”
顾全福二话不说,抬起手,直接给了陈翠月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这么“啪”的一声下去,陈翠月懵了。
脑子里嗡嗡嗡的,她半天没咂摸过味儿来,她怎么就被打了?
要知道顾全福可是本分人哪,当年他当掌勺那会儿,再风光,他也没和人红过脸,就是这么一个人,今天直接给自己一巴掌?
陈翠月顿时疯了一样:“不过了,不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受不了了,我熬不下去了!”
顾全福却是凄凉地冷笑一声。
这些年,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最近这几天,他越来越清醒,就跟混混沌沌的脑子被风一吹,他整个人都一个激灵。
他回想起过去的事就气不打一出来,他想起女儿的种种就愧疚,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混!
这种愧疚之后,面对陈翠月,是滔天的怒意。
他沉痛地看着她,怒吼道:“这个家,你要是不想要,你就回你娘家,你给人家弄煤球,你去和人家过去,你闺女不是你亲闺女,你儿子不是你亲儿子,只有你那弟弟弟妹还有侄女才是亲的,你不想过你滚,给我滚!”
陈翠月愣了三楞,脚底下趔趄,捂着脸往后退。
她不敢相信地道:“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说着,扯过旁边的木头箱子来,哗啦一下子打翻了,从里面挑拣自己的衣服,一边挑拣嘴里一边念叨着:“我走,我走,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你自己一个老头子自己过,你以后也别想我伺候你,我不管你了!”
她大张旗鼓收拾了一番,可就那两件衣服,最后终于还是收拾好了。
她狠狠心,咬咬牙,抱着包袱,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走。
一走出门,外面风夹着雪哗啦啦地吹来,她那后悔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她当然不想离开这个家,这是她的家啊,可,可可周围没有一个人上来劝,连个给她台阶的都没有,她自己能说什么。
也是恰好,她看到顾跃华从里屋出来,她马上凄厉地喊道:“跃华,你就没妈了,你就要当没妈的孩子了!妈要走了!”
顾跃华看傻眼了:“妈,你别这样——”
他赶紧跑过来拦住:“妈,你好歹给姐赔个不是,这事儿算过去了行不?你给姐赔个不是咱们都各让一步!”
让一步?赔不是?
陈翠月哪能干这种事,偏偏这个时候周围不少人看过来,她就真受不了了,当着这么多人,街坊邻居竟然都只是看热闹,竟然没一个给她台阶的,她只能跺脚嚷道:“赔不是?没门,我凭什么赔不是,我就算错了你们也不至于这么对我,我走!”
说完,闷头就往外走。
周围一群街坊都看傻了,他们都看到了陈翠月脸上那巴掌印,都纳闷这顾全福那么好脾气的人竟然有一天会打媳妇,不过——
今天陈翠月确实也太不像话了,舜华那孩子多可怜,娘家也不帮衬着,好不容易自己弄了煤球,娘家还想敲那么一笔竹杠,这办得叫什么事啊!
陈翠月彻底心凉了,她没想到竟然没人拦着她,咬咬牙,她哭着跑出了大杂院。
*
顾舜华在外屋照顾两孩子,把黄米面奶油炸糕放炉上烤了烤,烤得那冷硬的炸糕重新泛起来金黄的油光,才拿了给孩子吃,又拿来暖壶给孩子倒水,不过暖壶里的水也只是勉强不凉而已。
家里一共两个洋暖壶,用的时候久了,都不太能保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