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个……”柳随云想说自己是嫡系,是主家一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自然明白赵柽的意思,但赵柽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了,那就确定他心中的猜测十有八九要成真,不知在哪一天,会大刀阔斧的对天下士族动手。
赵柽的话是提点他,叫他自己想辙洗脱出身,可出身这东西哪里好洗?若是没有出名,没有出人头地之时,就算出身再好也能够改头换面。
可如今他身为宰相,执政事已经近十年,赵柽没有登基时就负责中书门下事物,朝堂民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哪个不知他出身河东柳氏?
“回去自己想。”赵柽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柳随云急忙告退,不过心里一方面思索赵柽话语,一方面也有些纳闷。
他不知道赵柽怎么才能连根撬动士族,自秦汉始,世家门阀繁衍不息,就算是国朝灭了,世家都不会灭。
就算是五胡十六国,都没灭了世家。
就算是五代十国乱世,也没有彻底清除了世家,新朝建立,不但老的世家立刻续上了气,新的世家又茁壮长起。
这事太难,而且和天下所有世家士族做对,哪怕就是皇帝也扛不住吧?就算是皇帝也怼不过的。
朝堂文武,天下百官千官万官,多少出身世家士族?就算不出身世家,也和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官管着全天下,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想拔除世家,可谁也没有做到。
为君者,与整个天下做对,也是拗不过的。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拗过了?
到底要用什么办法呢?柳随云边往外走心中边想,可怎么也想不出来。
现在又不是战时,何况就算国内有战,也做不到借此全都拔起,当年方腊的战事大不大?席卷江南,不也就是才灭了七八成主家?至于分支根本也没动了,因为没机会啊。
柳随云走出宫城,走进马车之内,心中依旧在想。
他想不明白,到了府门前方下车进门,然后去了书房。
他未娶妻,也不纳妾,就是一个人过活。
府内的仆人家丁也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
他这半生,不贪财,不好色,不喜名,不图权,几乎就没有什么喜好。
他长叹一声,在书房坐下,微微有些发呆。
当年科举本是状元之才,但因为相貌太过俊美,被道君皇帝钦点了探花。
按理说会一路授官,前途光明,不可限量,可他却根本不想做官,连辞都不用,直接就跑去隐居了。
做官有什么意思呢?他科举只是为了检验一下自己罢了。
自此。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暄。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隐居之时,表哥苏石常探,来则夸齐王殿下,他初时付之一笑,但后来苏石次次都夸,不由心生好奇。
齐王名声早闻,不觉是故意攒名,毕竟留迹市井之时尚不足外傅之年,大抵真有所不同。
可声望愈累,名气愈大,若无作为,岂不白费?
于是在表哥苏石撺掇之下,携书信前往青唐一看,若见面不如闻名,则权做游览西陲风景。
结果却是,一见齐王误半生,一去不回头,自此上了船,再不得下。
柳随云叹着气,唤人送夜宵来吃,实在是思费神,想费力,不知不觉腹中饥饿了。
并无什么山珍海味,也无精美多样糕点,就是清粥一碗,咸菜一碟,聊以饱腹,足矣。
边吃边想,真要是彻底与士族开战,只恐是天崩地裂,震动万方,可又如何才能赢呢?
难,难,难!
至于自家出身……真是好笑,居然还要改换个身份,但也无妨。
真能做成这等大事,就算换个出身又如何!
倒也不算为难,也不用离开柳家,陛下不是提点了?士族之中也有富有贫。
贫的虽然不多,但还怕找不到吗?
西宁州,太上府。
赵楷怒气冲冲地撕毁手中密信,“不识抬举,都太不识抬举了。”
他这时身材发福,步入中年,芝兰玉树风采已是不见,长久的殚精竭虑,长久的忧心烦恼,叫他整个人的气色灰败,脾气也变得暴躁十分。
接着又狠狠地把桌上茶碗摔下在地上,大声吼道:“这混账究竟还要关我们多久?他都称帝了还不放我们回东京吗,难道想要关死我们在这里不成?我可是他的弟弟啊,啊啊……”
另一处院落,赵桓坐在院中用一根鼠须逗蛐蛐。
此刻春光虽然明媚,但蛐蛐还不肥大,总要夏日才好,瘦弱的蛐蛐和白胖的赵桓对比强烈。
赵桓比在东京的时候胖了一大圈,不过不比赵楷的那种油腻,而是富态祥和,脸上自带笑眯眯神情。
赵桓的心情很好,旁边树上挂了十几只鸟笼,里面画眉、黄莺什么都有。
房间内还有鱼缸养鱼,还有竹篾编的小笼子养虫,他觉得日子真不错,岁月静好。
道君皇帝在自己的画堂内议事,所谓议事不过下面三五个宦官,一起商量事情。
这些年过去,道君皇帝的变化并不大,甚至也不见太过衰老,就是头发胡须稍微白了一些,精神却还很好。
他接过宦官递过来的信一一观看,脸上喜忧参半,最后眼睛望向画堂之外,目光复杂而饱含沧桑。
老二啊老二,朕,迟早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