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院里有座诩坤宫最为特别,金碧辉煌,天下独绝,这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宫殿,依旧能看出当初的盛世豪情。
翊坤殿如今没有主人,曾住过先皇的一个妃子,不过后来卷入了夺嫡的风波,遭到迫害,自缢于正殿的梁柱上。她便是当今皇帝的生母,死后被追谥为静安太后。
虽然是自己生母住过的地方,但皇帝很少会过来。他不喜欢阴风阵阵,空寂冷漠的宫殿,除了祭日与年节,其他日子他是不会过来的。
今日是个例外,距离重阳节还有七日,他却来悼念故人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人,那人穿着细棉布的道袍,外面罩着滚银边的绉纱,素净不失高贵大气,不像是个寻常的道姑,她自是李冶。
“朕的母亲生前与你师傅是姑侄,她们长得很像,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很面熟,那时她傻乎乎的,什么都不会,要人手把手的教,其实我不喜欢笨笨的女孩,对她总是戏弄时多。骗她写错字,让母亲讨厌她,这样她就会离我远远的,以后也不会做我的妃子。那时候……”
皇帝脸上是一片茫然,他落寞地垂眼,没有再说下去。李冶知道他未尽的话,不外乎后悔二字。人总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去珍惜。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轮回报应,周而复始,得到未必长久,失去未必不好。”李冶说道。
“失去未必不好,那可能再得到么?”皇帝眼里露出希翼,期盼着看着她,“我此生还能再见到她么?”
李冶没有回答,她朝正殿的墙沿走了几步,从侧边看到了那幅挂在幔帐之后的画卷,画上人如果少了眼角的泪痣,便是她了。
“陛下当初问贫道为何而来……”李冶眼里闪着寒光,淡淡说道:“我是为了欢喜而来的,如今我并不欢喜。”
皇帝沉默,李冶又说道:“陛下也问我为何而去……我说过为相聚而去,眼下这里已去了一人,师傅这辈子会遗憾,她脾气不大好,自己不开心,别人也休想圆满。她性情偏激,对外人很豪爽大方有情义,但对身边人都很苛刻,她很任性。”
正殿里安静了,李冶抬眼看着不言不语的皇帝,嘴角微牵,有一抹诡异的笑容,很快又隐下了。
皇帝从诩坤宫再次来到了兴庆宫,一路上都沉着脸,随侍的掌管公公都不太敢说话。每回皇帝去一次诩坤宫都不太会有好脸色,要隔个一两日才能缓和过来,所以宫里人都把那块地方当作了禁地,在皇帝面前都不敢提一字。
这几日有个道姑伴在皇帝身边,大伙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都感到了皇帝这几日心情都大好,心想今日会有所不同,但结果依旧是如常。
“这是去年回纥使臣赠予朕的礼物,这东西对朕来说没什么用处,可以给女儿家做防身之用,朕把它交给你。”皇帝让公公从书柜里取出一个匣子,交给了李冶,目光放在李冶那双清淡的凤眼,没有见到一丝欢喜,于是又说道:
“它的材质非凡,虽短小精悍,坚硬甚于普通利器。利用形彰,切以道隐,名曰道隐。”
李冶收下了礼物,道了声谢,要起身告辞。
“中山国的故事到此为止,它不会再死灰复燃。”皇帝忽而阴沉着脸,在她身后说道。
嗯?李冶眼里透出异光,然后又化为平静,“君臣不思进取,昏暗弄权,奢靡淫乐,衰落败亡是必然的事。”
皇帝笑了,然后摇头:
“朕手底下也有碌碌无为的人,朝廷少不了玩忽职守,酒囊饭袋,尸位素餐的废物。可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清官要想做得久,也得学坏。朕不在意他们是否公正廉洁,不要影响江山社稷,除此以外,他们做什么事朕都不妨碍。。”贪赃枉法也好,夹私报复也罢,这是世情的规则。他可以把军官杀人灭口案掩下不查,又包庇乱人岗恶徒扰乱卫氏的商铺,连公主遇袭一事也按下不说。
“陛下想说什么?”李冶侧目问道。
皇帝神色一冷,改了刚才的和蔼可亲,意有所指道:“乱人岗乃是朕亲手培养的势力,有一个人在朕潜底之时陪同朕走上王权之路,曾是八拜之交,生死兄弟。朕承诺过,七玄千秋万岁,乱人岗不死不灭。朕最忌出尔反尔,不遵诺言的伪君子。”
“中山国为何覆灭?归根结底,他恩将仇报,失信于人。史上记载中山国受人离间,一意孤行,为图虚名招来实祸,失去朋友,以至于最后遭到两国夹击,孤立无援。他是咎由自取,朕说得可对?”
皇帝眸光森冷,像一头警觉的豹子,伺候着对面不安分的猎物。
李冶掩上了眼帘,沉默不语。她也不离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如果不是秋风把她的衣裳吹皱了,她就像一座雕塑。
“你就无话可说了么?朕想听你怎么看?”皇帝执拗地说道。
“陛下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贫道怎敢置喙。”
“那朕的做法是对的。”皇帝微笑,目光又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