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在收到莫子衿的短信后,宋青就连忙赶到公寓。
公寓里,一切布局依旧,只是人去楼空,空幽幽一片,像是把仅存的那点人气,都给荡没了,似乎只有茶几上留下的那封信,才能证明她曾存在过一样。
宋青呆愣了片刻,盯着周围本该熟悉无比,如今却只觉得陌生的装潢,心底荒芜一片,像是和这间客厅一样,了无生气。不一会儿,他缓缓地拿起那封信,神情与平时别无二致,仿佛还没被清风拂过的水面,平静无波,连一点涟漪都不曾激起过。
他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信纸。好几张纸迭在一起,有些厚。他先打开最里面的那张,确认是莫子衿的笔记,再细细看下去,短短几行,没头没尾——
“宋青,你马上要上大学了,人生也要开启新的篇章了,现在我们也是时候和我们这段过往,一起说一声再见。大学还有更美好的生活在等着你。”
“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我虽正值壮年,可总会比你先一步老去。世俗虽说恋爱自由,人人平等,但你我都明白,世俗还有种种桎梏,我们都做不到随心所欲。更何况恋爱这种事,不应畏惧长久,只看朝夕是否愉悦,就足够了。”
“后面几张纸是一份亲子鉴定,你的生父是安氏集团的总裁安承,关于他的信息,你可以上网查一下,我想网上这方面的消息应该挺多的。至于你想不想认他,全看你自己。”
“最后祝你前程似锦,我们好聚好散了吧。”
信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连一个落款都没有,就像她当初翩翩地来,如今又翩翩地离开,来的时候干脆利落,走的时候也不脱离带水。
仿佛此处此物此人,终将成为过去。
而现在,也终于过去了。
宋青没有看后面的内容,他把所有纸张又重新迭好,装回信封里,随后把信放到茶几上,似乎想要把一切都倒转回他来之前的模样。
他望着周围的环境,扫视了一圈,只是眼神有些飘忽,像是过眼不过心,一眼即毕,他垂下眼皮,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里。
从他的背影望过去,不见一丝留恋。
宋青没去找安承,也没去踅摸莫子衿离开的真正理由。他像是做了一场梦,现在正好梦醒了,他可以去回忆、也可以去怀恋那场梦,只是生活还得继续下去。
然而几年后,在他刚步入大叁的时候,安承却找上了门。他本不想理会这个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父亲,可人似乎总是难以逃离不想面对的命运——
他无意间知道了安承有一个前妻,姓莫。
也就是这么一次“无意间”,一切谜底仿佛正向他涌来,抽丝剥茧般,所有沉入底的真相,都争相浮到了他眼前。
但宋青并不是一个会刨根问底的人,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选择认回安承这个父亲,反而和他周旋至今,仍没有入他们安家的家门。
同样,他也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之所以没去理会安承,不过是因为在他那儿得不到他想要的消息罢了。
再加上他二十来年的孤儿院经历,就算院长慈祥、院内和睦,但他还是难以摆脱身似浮萍的心态。仿佛天地之大,他一身身轻,只要来一阵微风,就能让他像无根的柳絮一样,在人世间飘渺存亡,被吹往天涯海角。
也就是这样的一段经历,让他明白就算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也算不了什么。只要他的心是飘着的,那么他整个人就是飘着的,依旧无根无着。
可曾经有那么一瞬,他心里有一个念头闪过,让他险些把莫子衿当成了归宿。不过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只是那个欲念却化作了一颗种子,埋在了他内心深处,终年不见阳光,所以一直没能生根发芽。
那颗种子埋得又深又稳当,导致他没能察觉到这一切,等到种子找到机会破土而出,却怎么也来不及了。
它势如破竹,向阳而生。
飞机上,宋青望着黑黢黢的云层,面色毫无异样,心却滚入了岩浆中,焦灼又难耐。他心里十分清楚,莫子衿从未是任何人的归宿,更遑论是他。
他只是偷偷地把心寄存在她那儿,仅此而已。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宋青缓缓走出机场,就着莫子宁提供的地址,打车前往医院。到了医院,他在附近的花店驻足了一会儿,随后迈开长腿走了进去。
花店的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英语不太好。宋青和她磕磕绊绊地交流了一阵,才买到适宜的花束。
他结了账,捧着花束进了医院,在护士的指引下,找到了莫羽的病房。
病房的门没有关紧,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隙。此时,有一道声音正穿过那条缝隙,从房内传到了宋青的耳朵里。
这道声音和他阔别了六年。
六年来,人有所变化,声音亦然。那道声音里陌生的地方,就像是横跨在他和莫子衿之间的、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把过去和现在划分得明明白白,让人不得不见识到时光的残忍。
只这么一瞬,就把宋青打回了原形。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一直沉湎于过去的,从始至终,似乎都只有他一个人。而此刻他身处异国他乡,这样的意识无疑是划向心脏的一把冰刀,一边是难忍的痛,一边是刺骨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