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不清楚!”张县令骂了一句,心中烦躁至极:“这帮流民,跟蝗虫一样,走到哪吃到哪。还有那伙秃驴,蛊惑百姓,当真该死,还不如请幽州兵马过来,直接将他们驱散……你在念什么?”
张县令忽见一旁文吏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对方回避不成,只好满脸委屈地解释说:“明府您呵佛骂祖,这有损功德,我这是为您念经积德。”
“死人才要被念经!”张县令气不打一处来。
另有一位文吏说:“可是我听说,那僧团领头的净光天女,有降雨解旱的神通法力,不如请她降些雨水,也免得本县今年绝收啊。”
张县令看着远处萎靡发黄的庄稼,只好说:“死马当活马医吧,实在不行,就把这伙流民引向崔家,看他们到时候肯不肯拿粮食出来!”
做下决定,张县令重新骑上毛驴,一路小跑赶回安平县城。
等黄昏天气稍凉时,张县令便已回到县城近郊,干涸的河沟旁,流民营地安置于此,此时远远可见数千流民围聚一同,坐立有序,看着居中僧众齐声诵经。
“他们在做什么?”张县令问道。
不等文吏们回答,一旁忽然有人出声:“这是在做法祈雨。”
张县令扭头望去,就见一名年轻男子,身披云纹仙鹤襕袍,骑着一匹宝鞍黄骠马,通体贵气,显然是不凡之辈。
“你是……”
“伏藏宫,长青子。”年轻男子出示随身箓书文告,同时道:“我奉旨前来河北祈雨,安定民心。得知有一支僧团在做类似举动,所以特地前来一观。”
“奉旨?”张县令闻言一惊,检视过箓书文告,立刻交还并恭敬问道:“下官姓张,现任安平县令,不知朝廷还有什么安排?”
“朝廷委任的宣抚使已在路上,并将调来粮食赈济受灾州县。”长青望向远处僧团,就见其中一位白衣女子垂手端坐,肉眼不可见的经咒之力周遍方圆。
“仙师,这净光天女率领数千流民,游荡临近州县已有数月,用心不明。”张县令瞅准机会,立刻进言:“此等妖惑百姓之举,恐将生祸乱,还请仙师破除矫诈,令百姓重归安定。”
“百姓温饱方可安定。”长青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他并非听不出张县令的用意。
“不瞒仙师,下官方才正好拜访了博陵崔氏一位长者。”张县令顺势言道:“他们在安平本地的连田甚广,积粮无算,可是仰仗五姓七望的地位,不肯借粮纾解百姓之困。若仙师肯代为出面,或能救民于水火。”
“博陵崔氏?”长青心头一动,想到此地是安平县,问:“莫非是安平房一支?”
“是的,而且还有一幢传承数百年的祖宅庄园。”张县令道。
长青没有立刻应承,五姓七望乃中原的高门士族,其中崔氏两望十房支,公认是天下第一高门、士族之冠。崔氏历代出仕为官者甚众,传承之久远,甚至可以上溯千年岁月。
这样的世家高门、衣冠大族,见惯了朝代更迭,虽然期间自身亦是波折不断,可最终仍旧屹立不倒,以儒门教养、诗书学问为世上学子所景仰,即便是大夏皇室也不放在眼里。
博陵崔氏虽然房支分家甚多,可随便一支在朝在野都有许多子弟,加上门生故吏、枝连叶蔓,那更是庞然大物。长青哪怕搬出陆相七郎的身份,也不见得能让他们有所忌惮。
长青思虑间,天上忽而乌云积聚,凉风席卷大地,让尚未消散的暑热被尽数吹散。
抬头望去,乌云翻卷延伸,其中隐约可见有龙蛇闹动,雨水逐渐酝酿。
长青眉头微皱,他掐诀施法,在眼前一扫,赫然可见四尊怪异鬼神,人身龙头、身披璎珞。虽说是龙头,偏生又像毒蛇之属,不过是眉头处长出尖角,阔口尖牙,带有几分狰狞意味。
“莫非这就是娜迦众?”长青对佛经了解不多,不过看得出来,这些人身龙头的鬼神,有御水汽、布云雨之功,正是受净光天女及其僧众施法召请而至。
只是不知为何,长青隐约觉得一丝怪异,他拿起挂在马背上的水囊,往手中倒出些许,就见掌心之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腾一空。
“原来如此。”长青自言自语。
“仙师不去阻止他们么?”张县令催促道:“这班妖僧不怀好意,只怕本县也会有百姓受其蛊惑了。”
“他们正在施法,我要是中途插手,恐怕会引起不测,若致使流民惊乱、相互践踏,张县令有办法约束么?”长青反问。
张县令哪里懂什么法术,闻言一时怔住。长青继续说:“而且我一路走来,见安平县草木焦槁、五谷不熟,也的确需要一场救急雨水,且让他们施法完毕,再论其余。”
张县令忽然觉得眼前这位长青仙师简直堪称迂腐,而且祈雨消灾这种事,难道不是道士最擅长的吗?几时轮到一帮和尚来抢生意了?
天上乌云翻腾片刻,长青极目望去,那四尊人身龙头的鬼神再生变化,一头化作或三五、或七九之数,面向四方、张口吐水。
常人看不到这等法界鬼神,只见一场细密小雨从天而降,洒落大地。而围绕僧众的流民们受此甘露雨水,一个个大呼小叫起来,随即朝着净光天女伏地叩拜。
张县令亲见神通,也难免有些震惊,伸手抬头,任由雨水落下,享受难得清凉湿润。
唯有长青凝眸望向天上龙头鬼神,喃喃道:“尽收方圆水脉,却只有这点雨水落下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