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邪渊薮?”孙灵音面露不解。
“饕餮不死不灭,其血亦非凡物,有染化生灵、改易形骸之能。”无撄子解释说:“但这绝不是让人脱胎换骨的灵丹妙药,而是将凡人化为饕餮眷属的恶毒邪源。饕餮血一旦落地,便会自主蚕食方圆生机地气,而且好比附骨之疽,难以根除。”
木鸢也说道:“饕餮不是寻常妖物,哪怕将它砍作十七八截,也不会轻易流血。必须是动摇其根本的力量,才有可能令饕餮流血。”
“与其说流血,不如说是削去些许根基。”无撄子抬眼眺望:“我蓬莱祖师安期生曾亲眼目睹那一战,祖龙策动九州地脉,一举重创饕餮,若我所料不差,邪血便是在那时滴落,但沉寂偌久,直至近年来才开始不安躁动。”
“你这个‘近年来’,起码也是好几百年了。”木鸢提醒道:“朔方一带,自北朝伊始就有胡人祭祀黑羊公,应该就是饕餮血在发挥作用。只不过本朝初年,黑羊公的神坛祭所不是被毁就是荒废掩埋,也没见黑羊公本尊现身。至于那些饕餮眷属,顶多就是偷盗婴孩,没法兴风作浪。”
“乡野妖魔,难成气候。”无撄子态度如故。
“口气这么大,你倒是出手让小灵音长长见识啊。”木鸢刻意刺激道:“现在程三五正朝着那妖邪渊薮赶去,谁也说不准他会做什么。”
无撄子目光稍移,似乎觑见某道身影:“朝妖邪渊薮赶去的,不止有程三五。”
“哦?你是说玄武观那个道士?”木鸢言道:“我也觉得他有问题,留在盐池城的耳目发现他借助代形法逃跑了。”
“此辈贪得无厌,且让他与程三五相互厮杀,可除世间一害。”无撄子语气超然。
……
夜色渐深,程三五拾来一些枯枝朽木生火,从马背上拿下常备的毡毯,展开铺地,然后将行囊中的干粮胡饼放到火上稍稍烤热,就着囊中烈酒吃下,便算是一餐。
抬眼望去,程三五此刻躲在一处四面漏风的破败建筑中,屋顶房梁业已坍塌,但好在今夜并未下雪,在野外也没法计较太多。
其实程三五并不太在意,过去为了追击敌人,风餐露宿那都是再寻常不过,比眼下更苦更难的状况,他早就有亲身经历了。
吃完胡饼,程三五呆坐毡毯上,并无睡意,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双眼一时失焦,心绪不由自主被拉回过往——
“孙三哥,裴帅爷说了,等打完这仗,就准我们这一营弟兄轮换回家。”
程三五的视线火堆处挪开,就见一名年轻兵士递来水囊,他接过后仰头猛灌,发现只是平淡无奇的清水,当即骂道:“怎么是白水?淡出鸟来了!”
脸上还带有几分青涩稚嫩的兵士摸摸后脑勺:“孙三哥,我这一喝酒便脑袋发胀、走不动道,只好委屈您了。”
程三五没好气地把水囊扔回去:“这帮东胡狗,真他妈能跑,追了一路,还把老子的酒囊射破了。等到了奚王牙帐,不光要割了脑袋记功,还得用长矛把尸体挑起来,让其他不听话的家伙好好看看!”
“就是!”一旁也有老兵附和:“到时候将男的统统杀光,女的全部抓走,当做奴婢发卖!省得他们还想着造反。”
年轻兵士问道:“孙三哥,我们这一路翻山越岭,绕了一百多里,半路上还攻陷了两座哨寨,来得及跟中军汇合吗?”
“所以要加快脚程!”程三五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默默计算时辰,随后朝众人沉声下令道:“歇到四更再动身,翻过渡石岭便是吐护真河,奚王牙帐就在那一带。只要见对面阵容不定,我们直接上马踏阵,杀得对面片甲不留!”
“对!就该把东胡狗杀得片甲不留!”即便是在中途歇息,同行将士仍是热血激昂。他们大多都是当年亲历东胡反叛的幽州良家子,几乎都有家人亲朋死于东胡兵锋,一个个心怀刻骨仇恨,组建复仇营,只盼有朝一日能够踏碎东胡诸部。
正当众人士气高昂之际,附近马匹忽然发出几声嘶鸣,程三五面露警惕,还没来得及发号施令,天上一声惊雷霹雳,苍白色的闪电击中附近积雪山峰,强光照亮方圆群山,仿佛有神人鞭山抽石。
“不好,快躲开!”程三五见状惊呼一声,被闪电击中的山峰发生肉眼不可察的细微震动,但山顶积雪好像失去约束的马群,争先恐后滚滚而下。
顷刻之间,积雪山岭如同苏醒过来的巨龙,地动山摇,引得乱石崩云,庞然冰雪倾泄而下,其势头更胜万马奔腾,绝非人力所能抗衡!
激荡过后,天地俱寂。当程三五挣扎着爬出积雪时,一臂一腿骨折,周身多处钝击挫伤,全凭强横筋骨支撑不倒。
抬眼望去,四周零星传来哀嚎之声,随着积雪一同崩落的,还有大量山石,复仇营将士即便未卸衣甲,面对如此天地之威,转眼沦没泰半。
程三五拖着伤腿缓缓行进,当他看见那名年轻兵士脑袋露出雪面、尚存一息之时,不顾伤势扑上前去,发狂般拨开积雪。
“三哥,好疼……我想回家……”年轻兵士似乎被程三五的动作惊醒,他气若游丝,口中只能勉强吐出几个字来。
“没事的!忍一下就好!”程三五刚刚拨开积雪,就看见年轻兵士腰腹以下被碾成一滩碎烂血肉,红白混杂,连腿脚轮廓都看不清了。
“没事的、没事的……”程三五茫然复述,他无能为力地看着战友气绝身死,喃喃道:“回家,我带你们回家……”
程三五脱力跪坐,失神般抬头仰望,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白雷交闪,映照出一道身披翠鸟羽袍、头戴麋鹿角冠的身影,低头俯瞰大地,宛如神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