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构陷已成
“内侍省?”
节度府中,杨太初端坐榻上,瞧了一眼勘合鱼符,随后望向面前那位肥硕如球、笑容诡异的昭阳君。
“老夫年迈、腿脚不便,就不行礼了,请上使见谅。”杨太初神态威严,却又带着几分轻蔑语气。
杨太初出身弘农杨氏,在本朝也是上等门第,仕宦子弟甚多,对于昭阳君这等效力阉竖的江湖武人,一向视其为奸猾幸进之徒,不当场拂袖离去,已经是给他们留足颜面了。
昭阳君心下冷笑,他看出这杨太初并无高明武功,为了表现权势地位,身旁安排数名高手严阵以待,厅堂廊下还埋伏了一众勇健刀斧手,唯有如此方能安心面对自己。
真是可怜啊——昭阳君心中暗道,他自身的过往经历、以及在内侍省所见所闻,一再印证,权势地位都是不足凭恃的外力。
为世人所仰望的崇高地位和官阶品秩,在真正的危急关头,未必能够保全自身。再忠诚的下属亲随,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或反骨背叛、或消极怠惰,只有自己的武功不会背叛自己。
“杨公哪里的话。”昭阳君和和气气地叉手作礼:“您是国家干城、太平砥柱,小人一介微末草莽,偶得冯大珰赏识,哪里敢受杨公的礼数?”
听得这番恭维言辞,杨太初发出若有似无的哼笑,靠在凭几上,淡淡言道:“内侍省此来有何贵干?”
“听说日前有一位凶徒,大举侵犯灵武城,杀伤多条人命?”昭阳君问。
“事情早已闹得人尽皆知,上使就不必试探了。”杨太初面沉如水:“那位凶徒先是在城中大肆屠戮一户人家,被我等查明藏匿之处,现身暴起,如今已被逼退。”
“杨公这话,是打算原样写作奏章,上呈圣人御览么?”昭阳君眉眼微抬。
“上使难不成要以此为要挟?”杨太初毫无屈服退让之意:“你们内侍省的手段,老夫再清楚不过,无非是截留奏章、闭塞圣聪之类,迫使百官公卿慑服于你等淫威之下。如此堂而皇之地现身对谈,归根究底便是要勒索财物。”
昭阳君被当面斥责,并无半点怨怼之意:“哦?过去有内侍省官员向杨公勒索财物?”
“两年前胡人内附注籍输纳,你们内侍省有人特地跑到几处安置州清查人丁,然后说我隐瞒户籍,私自贪占畜产,张口就要索取一百万钱。”杨太初冷笑道。
昭阳君沉思不语,他身为拱辰卫十太岁,通常不会参与探查赋税这种琐碎事务。
但他多少听说过,朝廷对于新近归附的蕃胡獠夷,称为投化人,可减免十年赋税,十年后编户齐民,如内地百姓一般缴纳畜产、服从征役。
朔方节度使正对突勒与回鹘等部,内附的投化人自然不少,很多人就是为了这十年的赋税减免而来。
当然了,再好的法度政令,落实起来也是千疮百孔。
十年赋税减免几乎不可能完好实行,地方官员巧立名目的榨取手段多得眼缭乱,若能整编起来,堪比武林秘籍。
而且地方节镇州县也会通过伪造籍册,不断瞒报投化人。比如明明已经正常缴纳赋税畜产的内附胡人,甚至已经干上耕田织布、与汉人无异的胡人,在籍册上仍然是十年内新归附的投化人,多缴纳的赋税畜产,自然落入节镇州县的口袋中。
更何况胡人之中也有豪强大族,那些牧长向往中原的世界、华服美馔,压榨部族民众同样不遗余力,和节镇州县官员的勾结,也都在情理之中。
杨太初出身弘农杨氏,不代表人家就不捞钱了,但昭阳君并未对这事看得太重。
可是被对方这么一提醒,昭阳君也不得不怀疑,刘夫人的死难不成与此有关?正是因为查探朔方诸州的赋税,触及杨太初的隐秘,从而招致杀身之祸?
但下属查探到的消息,分明是杨太初此人与刘夫人私交甚密,刘夫人死后他还抱着尸体哭了好一阵。
“上使为何不说话?”杨太初质问道,此人面对内侍省绣衣使者,不见丝毫胆怯。
“我只是不明白,那凶徒为何要杀刘氏满门?”昭阳君有心试探一下对方:“图财害命?还是私仇报复?”
杨太初神色一阵黯然,双手握拳,指甲几乎要刺进掌心皮肉:“老夫正在遣人调查,就不劳上使过问了。”
昭阳君将杨太初的每处细节收入眼底,得益于采多年练出一份察言观色的本领,昭阳君几乎可以确定,杨太初对于刘夫人确实感情极深,并非弄虚作假。
“不会吧,来真的啊?”昭阳君暗骂一句,反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位世家豪族、县公勋贵,妻妾成群不过等闲,歌妓舞女多得能随便送人,竟然会对一位寡妇念念不忘?
昭阳君确实怀疑过刘夫人是被杨太初灭口,可是先前去往刘宅暗中查探的下属回来禀报,说贮藏卷宗文书的密室一切如常,没有遭遇大举抄掠破坏,可见杨太初未必知晓刘夫人的真实身份。
如今看来,昭阳君仍然保留原本看法——杨太初就是一介年迈昏聩之辈。
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昭阳君那是见得多了,只是这些人未必个个皆如世间传言那般高明,无能庸碌之辈恐怕也不在少数。
只不过到了那种位置上,有的是幕友宾客、府衙属官替他们出谋划策。就像这杨太初,昭阳君一根手指就能弄死他,也不妨碍此人有着一大帮高手猛将保护,昭阳君如果试图行凶谋害,恐难全身而退。
“我这里倒是有那凶徒的相关消息。”昭阳君决意开始引导事态变化,多添一把柴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