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就像这种人。”长青冷笑道。
“一无所求之人,会忙于公务吗?”陆衍回答说:“官者,国家公器。你根本不明白,这么庞大的国家,光是维系其存续,便如临渊履薄。但凡能多一个可用之人,我就会尽力使唤,你要学会习惯。”
面对此等不容置疑的坚刚之志,长青一时竟无法反驳。
“府中给你安排了院落,你要不要留下?”陆衍忽然发问。
“不需要。”长青当即拒绝:“王元宝送了一套崇仁坊的宅院,我就住在那里。”
“随你,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退下了。”陆衍仍是头也不抬,专注于眼前公务,只是顺便晃了晃手边铜铃。
铃声响亮,不多时便有管家与一名小吏进入书房,陆衍把一沓公文交给小吏,同时一指长青,对管家说:“带他见过主母就可以走了。”
“是。”管家躬身答话,然后向长青展臂示意。
长青深深看了陆衍一眼,难掩失望情绪,擦干泪水,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书房侧间有一人掀帘走出,藏青衣袍、身高臂长,正是达观子。
“你就非要这样不可?”达观子随手拿起一本卷册观瞧:“长青怨你不假,但你也不必火上浇油。”
“把书放下,外人动了,我记不住位置。”陆衍语气认真。
达观子微微一怔,只得乖乖把卷册放回原处。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陆衍似在埋怨责怪:“幼稚、天真,爱哭闹,还要耍小性子,他算是被你毁了。”
“此番形容,不就是赤子之心么?”达观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谁都有过幼稚哭闹的时候,长青能保此天真,你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才是。”
“我二十岁时,在河东营田使门下任佐吏,带着几百人挖井修渠,协理屯田事务。”陆衍说道:“当时阿史那部意图复辟突勒,抄掠频繁,河朔不宁,我们修渠耕田都要带着兵甲,准备随时拼命厮杀。
“他呢?身在长安、坐享太平,四大富豪厚礼不绝,人人都把他当成道门新秀。尚未经历磨练,便已获得无数人一生难及的成就,说他养尊处优毫不过分。偏生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几句言语就被激得流泪哭泣。”
达观子却言道:“你既然有这些经历,为何不跟长青明言?你若肯敞开心扉,他绝非不可理喻。”
“有些事没亲身经历过,说再多也没用。”陆衍怒道:“我当初就跟你说,让长青一辈子留在伏藏宫,当个清修道人,不再过问凡俗之事!我每年给你的供奉还少了?”
“你有没有想过,以长青的悟性和资质,我哪怕只传道法,他的成就便已超过许多修道数十年的前辈。”达观子解释说:“在他心目中,你就是一个抛弃妻儿的无情之人,他要是修道大成,来长安找你麻烦,我拦都不好拦。”
“你是一点清静无为都没教他啊。”陆衍十分失望,气得停笔。
“当年是你主动把唐晚仪接到自己府上照料起来的,长青也是在你家出生的。”达观子脸色微沉:“你就算要隐瞒,当年也可以主动认下长青,何至于今日窘境?”
“长青刚出生那几年,朝堂局势乱成什么样子,留在我身边也不安全,你又不是不清楚!”陆衍眉头紧锁:“只有将他们母子二人送走,从此隐姓埋名,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可你如今还是选择认下了他。”达观子言道:“你对唐晚仪……”
“并非爱慕。”陆衍直截了当道:“我结识她时,儿子都有两个了。我只是希望能保全故人之子,算是还了她的救命之恩。”
……
长青回到待客厅时,就见程三五口中塞满糕点,远处相府婢仆掩嘴偷笑。当他看到自己时,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拍打身上碎屑。
“你、我……咳咳咳!”程三五口齿不清,又差点呛住,脸色憋得发红,连连拍打胸口,拿起一旁茶水猛灌,好一阵才缓过来,十分滑稽。
“你、呃……我该怎么叫你?”看到程三五手足无措的拘谨模样,还有一旁苏望廷微微点头,长青心下已然明了。
“在你们面前,我就是长青。”
长青想起方才跟着管家到了相府后宅,陆衍妻妾皆在此间,她们见到自己并无怨怼之色,但气氛尴尬,长青只得稍行礼数,浅谈几句后匆匆离开。
跟那位管家打听过后方才知晓,陆衍子女不少,府中除了正妻和侧室,还养了一批歌妓舞女,其中两名子女也是由歌妓所出。但在陆相府内,没有那种严苛明确的嫡庶之分,诸子一概就学,也如寻常士人般考科举。
因此长青如今认祖归宗,府上众人虽然觉得意外,却不会有太多质疑,就连大夫人也率先承认长青,见面时还嘘寒问暖了一番,并愿意为长青说媒寻偶。
但长青无论如何也不愿留在府中,他注定是不能融入这个家庭了。
“这才对嘛!”程三五一拳锤在长青胸膛:“我管你是谁的儿子,你在我这里就是假道士。”
长青胸口微痛,没有半点恼怒,反倒感觉内心积郁被一拳打散,还跟程三五说起玩笑:“我可是陆相爷的儿子,你这样没大没小,不怕我命人将你当场拿下?”
“哟呵?别的没学会,先学会耍官威了?”程三五也笑了出来。
“哼!像你这种江湖武夫,成天巴结我,定然是有什么目的。”长青招了招手:“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来听听。本少爷心情好,就当是赏你的。”
程三五仰天笑道:“你这话可就不地道了,好像我图你什么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