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僧人主动上前拜会,即便他语气刻意压得和缓,但仍是难掩洪亮中气,而且他那张忿怖怒相与虬结筋肉就跟佛寺中的天王造像一般,让人怀疑他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
齐知义微微点头示意:“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小僧延定,奉主持之命前来。”赤脚僧人微微躬身。
齐知义又问:“善智大师也来到天池附近了?”
延定伸手示意西北方一处积雪较少、地势缓和的山头:“主持已至彼处,我等将依照先前安排,遣门人至天池周围诵经持咒,动摇外道结界。”
“好!”齐知义一击掌,战意昂扬:“诸位做好准备,务求一鼓作气、荡平妖邪!”
……
齐大都护骑在马背上,目光炯炯,默然不语,他望着远处杀声动地、火光冲天的营寨,那头身形硕大的潜沙地龙此刻已是一具尸体,撞破了大段寨墙,七八根铁枪刺破甲壳,深深钉入体内,妖魔血污汇成小溪,将下方河滩染得一片猩红。
“禀告大都护!敌寨已被攻陷,另有敌军残部分散逃入附近山林!”一名校尉骑马赶来,连忙汇报战况,他手中还提着一杆鹰翅铜杖,赶紧奉上:“卑职在敌军手中缴获此物,请大都护过目!”
齐大都护没有主动伸手,而是由一旁身材肥壮的尚道长接过,他端详片刻后言道:“从形制上看,应是祆教法器无疑。而且此物非比寻常,不会是寻常教众所掌。”
“你们从何人手中缴获?”齐大都护问道。
校尉答道:“是几名部族首领,他们本事不大,我军攻入寨中时,他们还在争夺此物。”
“争夺?”齐大都护挥手道:“传我将令,找到一名叫康福谛的胡商,能擒则擒,他若负隅顽抗,立斩不赦。”
“是!”校尉当即策马远去。
旁边一名参军司马不解:“大都护,康福谛先前暗中遣人来信,说自己真心反正,打算里应外合。可为何迟迟不见他出手?”
“你没看见么?敌军营寨自己先乱了。”齐大都护望向那鹰翅铜杖:“原本我也没十分指望康福谛,现在看来,要么是东窗事发,要么是率先内讧了。”
“他们本就是一伙老弱残兵,面对大都护率军来攻,会有这个结果也不稀奇。”参军司马说。
“你来收拾战场、追击残部,我直接带兵赶去天池。”齐大都护说完这话,提起一杆倒插在地、长达丈余的铁枪,数百骑兵紧随其后,策马扬尘而去。
“大都护务必小心。”参军司马叉手目送,随后他望向那条潜沙地龙的尸体,不禁感叹道:“真不愧是大都护,徒手掷出的铁枪,竟能轻松贯穿妖魔那坚硬甲壳。”
“先是火炼朱砂成银,然后炼铁勾添相杂,取西北乾天之气加持七七四十九次,这等百炼神枪当然能重创妖魔。”尚道长用一张写满符咒的白布将鹰翅铜杖包好,然后说道:“你记得叫人把那些铁枪收回,我可不想再费心铸炼了。”
“尚道长你要做什么?”眼看对方行色匆匆,参军司马连忙问。
“大都护赶往天池,我岂能坐视?那妖人不知还有什么手段,我这就赶去助阵。”尚道长背上一柄宽刃重剑,把衣摆袖袍扎起,他那黝黑肥壮的外表,比起道门高士,更像是行走江湖的绿林豪侠。
不待参军司马多言,尚道长翻身上马,同样疾驰而去。
……
“徒手掷枪,直接钉死潜沙地龙,当真可怕。”
安屈提揉了揉太阳穴,挥手撤去镜中画面:“康福谛这家伙,眼看形势不妙,立刻派人暗中联络齐景阳,谋求退路。这些奸商啊,果然一个都信不得。”
虽然身处天池神宫之中,但安屈提依旧能掌握外界情况。康福谛一面联系大都护府,一面挑动石陀揭对付郭利贞,使得原本安排在山脚的兵马转眼溃败,被齐景阳带人杀得七零八落。
安屈提眼看形势急转直下,赶紧施法召唤,强迫那条潜沙地龙再度现身,期盼能够拖住对方一阵。
奈何结果大失所望,潜沙地龙照样被那位齐大都护一通投矛掷枪当场击杀,没有半点取巧,全凭实打实的强横武力。
“内劲凝一成罡气,中原不止法术,武学传承也是深如渊海啊。”安屈提站起身来,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肩,然后在地上摆出各种奇怪扭曲的姿势,恨不得要将身体四肢扭成一团。
“唉,多年不练,荒废了。”安屈提起身感慨道:“天竺的三脉七轮、瑜伽奥义也算是高深精妙,但还是那句话,这等法门往往需要费一生去修炼精研,等我开始学习时,已经不太适合了。”
安屈提所学驳杂,这自然是有利有弊。好处就在于他对敌应战的手段层出不穷,尽管他承认齐大都护武艺超凡,但他还是有办法对付。
至于坏处,安屈提想起当年在中原游历时见到的某位高人,他当面点明自己“根基不纯,来日成就终究有限,难以再进一步”。
一开始安屈提还不服气,可是在接触过道门仙法后,几年修持所证寥寥,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结果。
“贪多嚼不烂啊,现在后悔了?”安屈提苦笑着自嘲起来。
话虽这么说,可是安屈提对于自己的谋划仍是无比自信,抬头望去,星轨仪悬于镜殿穹顶中央,缓缓旋转,初时绚烂夺目的焰光此刻反倒归于平静,不断累积与凝聚着星辰之力,为转化仪式做最后一步的准备。
“嗯?终于来了。”
察觉到神宫之外的细微动静,安屈提负手低头,用起家乡的语言喃喃道:“这兴许便是命运给我的考验吧?指望藏身阴影之中来逃脱审判,终究是不可取的。不知我的灵魂放到天平上时,和羽毛相比孰轻孰重?”
但这种念头转瞬就被安屈提自己摧毁得半点不剩,他昂首挺胸、仰望星轨,转而用起汉话说道:“哼!愚夫之想!生死从来不由天,前路已明,挡我者……死!”
心念既定,安屈提昂扬迈步,气势大变,他径直走到神宫门后,石门似乎也感应到强大压迫,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响,猛然向两侧打开。
劲风扑面,扫荡烟尘,但见一人,拄刀独立,巍若崇岗、雄比峻阜,正是程三五。
“你终于出来了。”程三五主动开口:“你是打算自己了断,还是由我们来结果你的性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