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暴露在外冻得通红,面皮也被寒风吹得如出一辙的干裂发红,他们紧紧抓住手里的兵器,面上是相似的兴奋。
任凭谁都不曾想到,才经历过一场大战,西夏竟又发起了进攻。
连着多日紧绷了心绪以后,是如释重负。没人料到他们还敢打来,尽管林宏一遍又一遍强调不可放松警惕,守卫还是松散了许多,城墙上负责守卫的哨兵被寒风吹得很是疲惫,抵抗不住身体的本能,打了个盹,梦里是家中老母准备的热汤,他朝母亲笑了笑,伸手接过来,刚递到嘴边,温热的液体从脖颈溢出,嘴被死死捂住。
然后,他就再醒不过来了。
同伴被动静惊动,着急忙慌吹起了哨。哨音戛然而止,他也不能幸免。
西夏人再一次爬上了城墙,这次,他们成功了。
鹰鼻鹞眼的西夏统帅拓跋峰骑在马背上,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城池,冷笑出声:我倒是要看看,此番他们还能如何翻身!
拓跋峰才上位不久,他一贯瞧不中父亲小打小闹的架势,造反上位,想着来场大的收获站稳脚跟,惹人信服,不想却被高昌守军的枪/炮弓/弩怼了个正着,兵力损失惨重。
常规操作是休养生息养足兵力准备下一次进攻,但他等不及了。
拓跋峰带上了全族的士兵,精心策划战略。
他要用大邺人的血,洗刷他的憋屈。
与敌国相邻的城池一般都会挖条护城河,围绕城墙一周,用作防御。
西夏人扛着铁木游过了护城河,在两岸之间悄然搭起一道运输士兵的桥梁。
身强力壮之人扛着铁木撞击城墙,善骑射的在后方等着开路,然后一举进攻。
敢死队顺着绳索步梯往上爬,这一次,他们成功了。
***
便是只有短促的哨声,也足以被营中巡逻的士兵察觉。
哨声太过反常,他们敲响了大鼓,催促所有人起床,同时派人去主帐通知林宏。
伤口尚在隐隐作痛,被强行从睡梦中叫醒,头痛欲裂,却必须起来。架子上的盔甲,血迹凝固成块,还未来得及擦拭清洁,就又穿上了身。
浑身笼罩在血腥的气息里,萧启收剑入鞘。
闵于安不是首次经历这样的事了,问:你的伤才包扎好,还未愈合,不去行不行?说不定只是突击练兵呢?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心虚,才打完仗,林宏怎么会无事折腾人。是问句,她却能知道这人的回答,只是徒劳罢了,却还是忍不住一试。
萧启:无碍,我必须去。
闵于安:我跟你一起。
那怎么行!
萧启双眉紧蹙:不可,战场可不是儿戏,刀剑无眼。
闵于安:那我就一次又一次看着你只身面临险境,然后带回来一身伤?
萧启:我会注意的,尽量避免。
闵于安:我不信,不是每次都有那般幸运的,若你再也回不来怎么办?
萧启眼角一抽:我没那么弱。
你说了我要如何都依我的,我要去。
萧启开始痛恨自己这样的没原则,说下的话不可能不认,她确实是说过这种话。但比起背弃誓言,你的安危更重要。
好,萧启似乎是认栽,松了口风同意了,盔甲太重,你穿起来费劲又费时,我来帮你穿吧。
她向来体贴,言之有理,闵于安信任地把背后交给她,毫无防备,萧启朝她穴位拍了一下,闵于安就失去意识瘫软下来。
萧启稳稳把人接在手里,没让她跌倒,又替她脱了穿到一半的甲胄,把人给塞进了暖和的被子里。
大不了回来再赔罪,再如何萧启也不会让闵于安面临危险。
因为怕伤着她,下手不重,担心仗打到一半闵于安醒过来,她动用了自己最厌恶的手段下/药。
萧启堂堂正正做人,除身份这一项外,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事。有什么事情用最正当的方法去解决,可现在,她破了戒。
每逢伤时,伤口剧痛难忍不易入睡,容初给她备了一瓶助眠的药丸,对身体无害,剂量不大的话不会有任何影响。
手指微微用力,她把药丸碾碎,犹豫一下,还是扔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塞进闵于安嘴里,以温水送服。末了,萧启捏开闵于安的嘴查看是否有残余,会不会呛到她。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不过几十息,待确认药丸安全入肚,萧启微微出神,她对着闵于安表现出的强烈信心,不过是装出来的。心底有个地方莫名发慌,她担心自己此次是否能够平安回来。
若不能,也是命吧。
萧启在闵于安床边蹲下,鼓声源源不断,节奏越来越紧,时间不能拖了,也容不得她纠结。
她抚开闵于安的发丝,在她额上留下一吻。
萧启迅速起身,甲片彼此摩擦发出清脆声响,她放心出门,头也不回。
雪不知道何时停了,借着月色,积雪将目之所及染成一片亮色,美得动人。
伤口还在作痛,痛意却隐隐约约的,不够她从睡意朦胧的状态里恢复过来,脑子还在昏沉,寒风吹来都无用。她悄然松开虚虚搭在剑鞘上的左手,从盔甲的间隙,顺着摸进去,在左下腹狠狠一捏。
痛意直击天灵盖。
萧启哆嗦着吐出一口气,原地站了几息,便调整好了状态,昂首阔步赶去城墙。
派去探查的人传回消息,城墙上已全是西夏人的身影,他们还在源源不断地爬上来。城门,也抵不住了。
林宏当机立断,一分为二,身子灵巧的上城墙杀敌,弓箭手在后方支援,骑兵全去城门处迎战,再拨出一小队人疏散百姓,护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
被窝里睡得正香的百姓全被叫起来,往与被攻打城门的相反方向赶。
踩踏,哭喊,痛呼,谩骂不绝于耳。
在这诸多声音中,唯一不变的,是杂乱的脚步声。
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嘴里骂骂咧咧,动作却是不慢。
他们世代居住于此,从未见过这般场面,总有些不信邪的人,当下就闹开了: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交了那么多赋税,连个城墙都护不住,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负责安置百姓的兵丁之一正巧在他旁边,原本同僚都在拼杀,他却被安排了这个差事,就一肚子的火气,当下毫不客气,直接开炮:爱跑不跑,你留在这里,西夏人攻进来了自己提着菜刀去砍吧!
那人还在破口大骂,闻言讪讪,不再大声吆喝了,嘴里却仍是不停,小声嘟囔抱怨。
他身旁的白发老头,赶路的脚步虚浮,下手毫不留情,啪的一下拍他后脑勺上:叫唤什么!没胆量就憋着,人都是为了咱好,你怎的这般不识好歹!
有孩童受了惊大哭,哇哇叫唤,家中长辈轻轻拍哄:别哭了别哭了,过了今夜,会好的。
真的,会好么?
伊山陆蕊等人也在其中,都是寻常老百姓,来通知的兵丁得了命令,不准少掉任何一个人,自然不会漏掉她们。
伊山迷迷糊糊带着众人跟随大部队前进,走了没多久就止住了脚:不成,我们得回去。遇见危险躲起来算什么本事,萧将军给了咱一个安身之处,那咱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总得做些什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