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令狐冲满怀激忿的质问出口,嵩山绝顶,落针可闻。
不知不觉之间,日光西斜,洒满了封禅台,也反映在了卓凌风和令狐冲的身上,显得他们端严伟岸。
卓凌风侧身而立,夕光也在他紧锁的眉头之间,洒下了一点阴影。
众人心想,是啊!
令狐冲这样挑衅他,难道不动手吗?
可若是动手,真的二人存一吗?
天下群雄都长着眼睛,有些人认为令狐冲侠义心怀,见不得卓凌风以获胜之方折辱武林豪杰,哪怕有言在先!
毕竟嵩山派如何对付卓凌风,只是口述,其中的惊险万端,根本没人看到。
然卓凌风武功、心计冠盖武林,嵩山派自掌门而下,被整治的一败涂地,都跪地求援了,这却是大家有目共睹!
一个只是听,一个却是看。
哪种给人的感受更深,不言而喻。
而人的天性,就是同情弱者,痛恨强者。
究竟有多少人对嵩山派的遭遇,起了恻隐之心?十成里面有七八成!
这里的人没有哪个狠毒的认为,一个人的过错罪责,就应该牵连到一整个门户!
所以他们是武林正道。
当然,还有的人则认为令狐冲是在给师父出气。
因为卓凌风适才那句“岳先生不亏是个君子”,那个“亏”他的很轻,显然不是正常的“愧”,那么就是在质疑否定“君子剑”。
群雄皆知,只要在岳不群面前夸“君子”,基本都是在隐射他是个伪君子。
跟在华山派面前使用“力劈华山”这种招式一样,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令狐冲身为掌派大弟子,为师父出气,理所应当。
但这话谁都知道不好明说,也只能借助卓凌风针对嵩山派的举措失当,他们五岳同盟,又同气连枝来出头了。
亦或许,这二者都有。
但谁又能确定以及肯定呢?
可无论怎样,令狐冲都不该死!
以卓凌风如今的威望、名头,与一个华山小辈弟子做意气之争,实在有失身份!
卓凌风知晓令狐冲其人,认知与江湖上的大多数人极为不同的。
令狐冲的好多想法观念,看的不是对方做了什么事,而是对方是怎样的品性!
所以他可以与吃人肉的邪魔外道把酒言欢,亦可以和采淫贼结为朋友,也可以和视人命如草芥的魔教头子结为兄弟。
他也知道那些人的某些行为不对,但他觉得那些人身上有闪光点,比如守信重诺、比如率性利落等等。
令狐冲这样的人,你不能说他不好,但也不能说他有多好。
对他的观感,实际上只是取决于你的立场。
而现在的他,站在了卓凌风的对立面。
卓凌风不想思考他的目的是什么了,更不想与他谈什么侠义。
因为他知道,对于令狐冲这种人,他这个“手段毒辣、咄咄逼人”的人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只有动手一途。
纵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杀不了他,也得打的他在天下英雄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卓凌风神情淡漠,凝视着令狐冲。
令狐冲胆气豪勇,与他目光相接,心中也是突地一跳,觉得他身上涌出一股锐气,若非自己手中握有利剑,恐怕实难有勇气面对他,不由得暗运紫霞神功,凝神戒备。
众人望着封禅台上的二人,就见令狐冲脸上密布紫气,显然是华山派的“紫霞神功”。
但也就在这时,方证大师与冲虚道人身形飞纵,掠上封禅台,闪身遮在两人中间。
他们均知两人一接手,令狐冲绝对没有胜利的希望,弄不好就得将性命送在这里。
他们不会相信,当今世上哪个年轻人还能与卓凌风过招,哪怕对令狐冲有特殊意义的比剑!
少林武当掌门见多识广,均知纵然昔日‘华山第一剑’风清扬复生,也未必能在卓凌风这种奇才手下讨得了好,更别说一个小小令狐冲了!
只是他们慈悲为怀,看出了令狐冲侠义为怀的本性,不想让一个年轻人成为阴谋家的利用工具。
这指的不只是汤英鹗。
方证面对阴谋诡计,反应或许慢点,可冲虚道长却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岳不群顺着他的话,接二连三的邀名做作,岂能瞒过他的眼睛?
也就是令狐冲这类弟子对师父感情深,看不到他的居心不良罢了。
冲虚道人走向卓凌风,笑着道:“卓大侠息怒,令狐少侠尊师重道,年轻气盛,一时失了常态,绝非存心藐视阁下。”
他与卓凌风过往较密,武功辈份又高,是以暗地里向卓凌风求情,又出言明责令狐冲,就想让二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方证大师同向令狐冲合十说道:“令狐贤侄,侠义二字,绝非教条!
马上有些江湖朋友就要上峰了,老衲与冲虚道友还有事向卓大侠请教!”
令狐冲心凉了半截,情知这二人都以侠义立世,名望又比师父大了许多,还与卓凌风相交匪浅。
他刚才大肆指责卓凌风枉称侠义,用师父经常教导自己话说,人以类聚,岂非也有侮辱这两人的意思?嗫嚅道:“大师,小子可不是说您与冲虚道长。”
令狐冲虽然狂放不羁,面对正道武林第一人方证大师,适才的豪勇之气却也消失了大半。
方证大师看向台下的岳不群,微微一笑道:“岳先生,有徒如此,可喜可贺啊!”
岳不群也是一笑道:“方证大师谬赞了,冲儿,还不下来!”
令狐冲躬身道:“是!”
群雄眼见方证、冲虚又阻止了一场比剑,顿觉扫兴,但也不敢质疑。
却听一人娇笑道:“我当你有多了不起,原来也是一个看人下菜碟的主!”
众人闻声一看,只见一名身材臃肿的虬髯大汉,倚在一块大石之旁,懒洋洋地伸手在头上搔痒。
在这嵩山绝顶之上,如这般的虬髯大汉少说也有一二百人,谁也不会多加注意。
但这个虬髯汉子,话声却很是娇嫩,仿如少女。
卓凌风自然听出了这是盈盈的声音,她虽尽量放粗了喉咙,毕竟女音难掩。
令狐冲也听出,正是这个声音,那会在卓凌风与左冷禅比斗时惊叫了一声,也是让自己很不舒服的声音,脸上微微一红,道:“这位兄台是在取笑在下吗?”
虬髯汉子笑道:“你倒还有点自知之明!”她脚下一蹬石头,身子跃起,轻如燕掠,几个起落,已纵到了封禅台上。
来人虽然面目全非,卓凌风从其身法上自是完全确定了,一纵上前,大声笑道:“你来了多久?你爹呢?”
卓凌风见她乔装改扮来到嵩山,定是为了助自己。而她此时现身,应该是左道人士应该上山了,那么日月教呢?
众人见他二人相识,均是不胜惊怪。
任盈盈瞪着卓凌风,佯怒道:“我若不来,你非得被伪君子、假道学给淹了不可!”
卓凌风面对这张陌生的脸,却从她的眼光之中,看出了那一丝又熟悉又狡狯又妩媚的笑意,只是哈哈一笑。
任盈盈见他不以为意的样子,柔声道:“常言道:慢藏诲盗。你身负绝世神功,今日一战,尽人皆知。
武林中不免有人因羡生妒、因妒生恨,千方百计加害于你,都是常事!
而且这里的人想法百端,你武功虽高,但有些事却是防不胜防的。”
说着眼角一瞥令狐冲,道:“有些愣小子愿意被人当刀使,还觉得自己很正义呢,你若真的杀了他,又是一堆麻烦事!”
卓凌风听她这么一说,的确如此。
他以前想的就是将嵩山派打掉就算,怎料岳不群的野心却是升了起来。
而且若真与令狐冲动起手来,不提自己看风清扬的指点之恩,就只“独孤九剑”一出,方证看在风清扬的面子上,肯定又要阻止。
笑着点点头道:“你说的是!”
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似是早知道这个“汉子”是什么人,转头瞧着卓凌风,神色间也是充满关注之意。
卓凌风与盈盈旁若无人的自顾谈笑,见多识广、心思灵敏之人自然猜出这个带着点女音的虬髯大汉,定是与卓凌风大传流言蜚语的,日月神教圣姑任大小姐了。
令狐冲也不是笨人,随着任盈盈说话渐多,自也听出了女声,也就猜到了她的身份,没来由的心生怒气,忽地说道:“这位姑娘可是任大小姐了?”
盈盈转眼上下打量令狐冲。
卓凌风心想:“这才是真正的世事难料啊!”
不得不说,这一幕也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知道这是盈盈与令狐冲的第一次见面,但他又对盈盈说过“笑傲”大致剧情。
那这走向,不完全崩的不像样了?
令狐冲眼见任盈盈看了自己半天,又冷冷地瞪视自己,心下不由有些发虚。
“令狐少侠。”
盈盈冷不丁开口:“你身为名门正派的掌门大弟子,竟然连别人一点小小的架桥拨火之计,都看不透,还在这里大道什么侠义?”
令狐冲眉头一扬道:“卓凌风胜了赌约,杀左师伯他们,无可厚非!
可他牵连整派,又言语诛心,如此对待武林豪杰,难道不是有失侠义?”
任盈盈冷声道:“那你就代表侠义了?
你或许也看明白了汤英鹗的险恶用心,可你眼见自己师父声援嵩山派,只要你响应他的认知,若让他当上五岳盟主,更是理所应当,也是侠义之举了?”
令狐冲涨红了脸,说道:“姑娘……”
盈盈摇了摇头,截断他的话头道:“你武功比之左冷禅如何?”
“不如。”
令狐冲不假思索。
“所以你专挑剑法?”
任盈盈冷哼一声:“你觉得自己剑法纵然不能赢,也能多支持几招,最起码十招不会败,岂不胜过五岳盟主左冷禅了,这一出也好为师父和门派赢得荣名?
还是觉得当着天下英雄,你根本不会死?亦或是自己不怕死?”
令狐冲也不知怎的,面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魔教圣姑,心里乱成一团,平日的伶牙俐齿,全然没了用处。而这些话也说中了他的部分心事。
盈盈又看向了岳不群,说道:“岳先生英明睿智,眼看左掌门倒台,在这里大肆招揽人心。
眼见自家徒弟要与‘终南一风’比剑,却也不阻止,是笃定这里有方证大师、冲虚道长等前辈高人,死大概不会死,若是败了,至不济也能增添门派声望,然后大事可图吧!”
此话一出,人群里像是炸了锅,议论纷纷。
关于岳不群的表现,很多人都能看明白他的意思,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说的,也不愿那样去想。
毕竟“君子剑”三个字,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还是很有分量的。
岳不群负手而笑道:“任大小姐,我这徒儿口没遮拦,你也不必当真。
在下的声望,比之少林派方证大师、武当派冲虚道长,以及丐帮解帮主诸位前辈英雄自是望尘莫及,就是五岳诸位同门更是远超岳某,可你也无需为了给情郎出气,就在这里信口雌黄!”
盈盈盯着岳不群,看了又看,笑了笑道:“听岳先生的口气,似乎对五岳盟主根本没有任何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