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低头,寥寥笑了一下,再饮一口酒。她抬头时,擦干净自己唇角酒液,郑重其事手指自己:“我是姜采。”
堕仙张也宁“嗯”一声:“我不至于认不出你。”
姜采垂下眼,握着酒壶的手用力,垂在膝上的手指蜷缩。她在他面前,分外的无言以对,分外的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
她对他的事情,大约已经很清楚了。他在成仙后因她而生了情劫,她也是知道的。
他送她重生,一直和另一个张也宁感应……正是她清楚他做的这些事,她才更加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
和她有情的那个人,始终是“本我天”中的张也宁啊。而要她妄图装作不知道“过去天”中这个张也宁待她的心,她又做不到。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可是他们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经历。
姜采垂目,低声:“我重生后,曾在‘三千念’中看到过你。那时候我便暗暗发誓,有一天,我一定要来到你面前,和你说一句‘谢谢’。没有你的成全,就没有今日的我。
“我非常的……感谢你。”
张也宁沉静。
姜采抬起眼,看向他。一样的面孔,一样的淡漠。她与他对视时,心中虽坚定地明白自己和这个人之间并没有情,可她依然会看着他走神。
张也宁道:“仙人的力量,是你难以想象的强大。堕仙的破坏力,亦是尘世想不到的。我自囚于此时,就已经能感应到很多事情。
“比如我可以和另一天的、即你的世界中的我感应,可以暗示他一些事。
“我也可以算出些未来。正是这些许希望,让我觉得这世间,还是有些期待的。”
他眼睛平静地看着她,眉心的堕仙纹鲜红欲滴。和永秋君的虚伪不同,他从不掩饰自己是堕仙。他也不在意世人怕不怕他。
姜采问:“什么样的未来?”
张也宁:“现在这样的未来。”
姜采怔一下。
张也宁声音清淡,他也许对她有情,但从他声音、面容,绝对看不出来:“你从另一天中穿过时光长河,向我走来。这是唯一的一面,是我能看到的最有趣的未来。”
姜采:“之后呢?”
张也宁:“之后便是一片虚无,再没有了。”
姜采望着他,握紧酒壶:“我只会来看你这一面,此后你我再不会见到彼此?”
张也宁颔首。
姜采看着他:“……为了这个时刻,你一直在等?”
张也宁:“不必感伤,能见你一面,已足以千年万载的等候。我知道你我缘分早已斩断,你亦有自己的人生,未来。我是一个徒徒困于过去的人。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
他凝望着她:“我知道你不该来这里。你尚未成就仙身,跨越三天会付出很大代价。但当我感应到你会来见我一面时,我仍是喜悦的。哪怕你为此付出代价,哪怕你为此受伤,但我可以等到。
“这片刻欢愉,我已等待了一生。且此后也不会再有。姜姑娘,容我片刻自私。”
姜采肩膀轻轻一颤,她低下头。她心里知道说的是些废话,她之前已经发誓不说这些废话,可是此时此刻,她依然忍不住喃声自嘲:
“我哪有那般值得?我这时候,多希望你和他一样,真正断情了啊。”
张也宁道:“是要我夸你如何撩动我心弦吗?”
这般熟悉的说话风格……姜采心里感伤,面上露出了些无奈的笑。她摆了摆手,再灌自己一口热酒。
姜采维持着冷静,说道:“堕仙之力,是否很难自控?堕仙是要如何修行,是否是杀人?杀什么样的人,怎么才叫修行……”
张也宁打断:“不必向我打听。我不想提他。”
——显然她问这些,最后好处,也在另一个张也宁身上。她是为了了解堕仙,好更爱那个人。
张也宁:“我们谈谈风月就好。”
姜采挑眉,冷目嘲弄:“风月?”
张也宁一顿。
他自嘲:“我多虑了。你我之间,无风也无月。谈不起来的。”
姜采沉默,烦躁无比地大口灌酒。
她一口又一口地喝,之前太忙,她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饮酒了。饮酒也是自娱自乐,可她这时候喝得急,握着酒壶的手用力得发抖,灌进去的酒又烫又烈。
她心里刮起飓风狂潮,那怒意越拔越高,她还要生生抑制,知道这不是谁的错。她本千杯不倒,但她这时候目光迷离,看着他的影子,都觉得朦胧了起来。
她用酒水压下自己眼眶和鼻端的热意。
姜采自言自语:“无论如何,我总要见你这一面的。”
她低声:“我发过誓,我一定要亲自站到你面前,和你说一声‘谢谢’。可是那之后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又舍不得你,很心疼你……你为什么是仙呢?为什么要修什么太上忘情,之后却弊端无法藏起来,还偏偏让我知道了?
“为什么不死不灭呢?”
姜采气怒无法压制,她刷一下站起来,让张也宁意外看她。
如剑一般凌厉的姑娘情绪上眼,眸底冷冽,厉目盯向他:“如果你可以死,我干脆给你一剑好了。弑神之事我也不是不敢,为此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可是仙人不死不灭,我要怎样做才能结束你的痛苦?”
她眼眸红起来,水波在眼中打转。她握着酒壶的手发抖,她在冰川上彷徨,回头怒骂:“张也宁,你这个混蛋!”
张也宁怔然片刻,有些生疏,又有些伤怀。
这一面的姜采,他一生都是没有看到过的。他的心魔起源于她的身死,可他只知道她大义凛然的一面,根本不了解私下的她。多年的痴望是情,但也仅是情生,他始终没有缘分,了解真正的姜采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