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丫鬟之前,父亲也曾当过秀才,实在是穷的过不下去,才会将她卖进国公府。
若是哪位名门千金也还罢了,凭什么自己要去伺候一个乡下女人?!
怜姝当然阻止不了郑瀚玉娶亲,她使那些个手段也无非只是想让这新入门的四太太晓得,海棠苑里还得倚靠她怜姝,别想踹开了她。可时至今日,她似乎错了。
胡思乱想着,怜姝便在自己的小床上逐渐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有人道:“怜姝姐姐,四爷传你过去,你还睡呢!”
怜姝猛然醒来,揉了一把眼睛,见说话的是个小厮,便问道:“四爷不是陪太太回门去了?”
那小厮道:“爷和太太都回来了,才入门,便叫你过去。”
怜姝听着,料想着大约什么事不成了,要交代她去做,满心欢喜的起来,匆匆洗了脸,又拢了拢头发,出门而去。
走到正房前,却见郑翰玉正在廊上坐着,神色依旧如往日那般淡漠如水,不辩喜怒。
怜姝伺候了他这些年,还是揣摩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意,忐忑不安的上前,道了个万福:“四爷。”
郑瀚玉扫了她一眼,看她低垂着头站着,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夹衫,牙白色的齐腰裙,头上挽着发髻,插着一枚银珠子钗,低眉顺眼,仿佛很是恭敬。
诚然,这丫头在上辈子的确是恭敬忠心的,她办差勤谨,心思又极细腻仔细,从她手里过去的账务一无错漏。自己后来用了她那么多年,她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从丫鬟熬到嬷嬷,从无生过事端,也从无非分之想。所以这一世,自己才早早的把她提拔至内院当差。底下,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是桃儿进门之后,身边立刻有个得用之人。
说来有些讽刺,怜姝其实是郑瀚玉为宋桃儿预备下的人。
第四十四章 她这是……不让他上炕了……
大约,是自己用她的时机不对吧。
早早的提拔了她,让她存了不该有的念想,这才有了近日这一出。
靖国公府与世间所有的世家一般,男主外女掌内,内宅便是女人的天下。若无大乱,男人轻易是不过问内宅事的。
郑瀚玉虽已有爵位加身,但因着之前并无娶妻,海棠苑里的事便交给了怜姝打理。至于国公府,老太太郑罗氏早已不再过问家务,都交给了二房的蒋二太太。是以,之前他娶亲时的诸般事宜,也都是蒋二太太操持的。
他的脾气,原是厌烦这些女人间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勾心斗角,但因着桃儿初入府邸,他还是着人留意了。果不其然,依然生了些是非。
诸如蒋二太太之流也还罢了,毕竟几房从来就不和睦。但怜姝生事,却在他意料之外。海棠苑生了内贼,这是他不能容许的。
郑瀚玉看着怜姝,一字未发,那双清冷的眸子,仿若三九天的冰棱子,看的她遍体生凉。
她心中满是怖意,却不敢开口询问,知晓郑瀚玉的脾气,多嘴多舌,是要挨罚的。
良久,郑瀚玉淡淡说道:“怜姝,这么些年也算难为你了。你本是靖国公府死卖的丫头,如今我新婚大喜,给你个恩典,无需你的赎身银子,放你自由。”
怜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抬头,看向郑瀚玉,喃喃道:“四爷……”话未出口,眸子便先泛了红。
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泣诉道:“四爷,婢子何处行错了,您罚我、打我、骂我皆可,万望不要把婢子撵出府去。婢子家中父母早已亡故,唯剩一对兄嫂,不过以卖我为事。您撵了婢子出府,婢子只有死路一条!”
郑瀚玉看着她头上那支银钗,言道:“那,又与郑某有何相干呢?”
怜姝骤然抽了口冷气,不觉向前膝行了两步,哀求道:“四爷,婢子打从进了海棠苑伺候您,一向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从未干错过半件差事。您便是要怜姝死,怜姝也无二话,只是还要给怜姝一个明白。”
郑瀚玉这方正视着怜姝的脸,冷漠的目光之中带了一丝厌烦,他说道:“怜姝,便是念在你这些年来辛苦,我才想给你留几分体面。你既不要,那我也不必替你留着。”言罢,便向莲心示意。
莲心上前一步,自怀中取出一册本子,打开来便荡荡如流水般念了起来。
怜姝跪在地下,耳里听着那一件又一件事,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末了身子一软瘫在底下,吐出一句:“原来四爷从未信过怜姝。”
郑瀚玉睥睨着地下的丫头,说道:“原本我也未曾料到,自我成婚至今,短短几日功夫,你就做了这许多事情。这一桩桩,可曾冤了你?”
怜姝面色木然,枯坐地下,只两眼不住流泪。
片刻,她忽想起什么,又猛然抬头道:“四爷,我这也都是依从老太太吩咐行事,便是与各房有些往来,那也都是主子的言语。主子有命,婢子从命,我有何错?”
郑瀚玉厌憎之情越甚,反问道:“那么,四太太可是你的主子?”
怜姝哑口无言,一时愣在当场。
郑瀚玉又道:“老太太、各房,你行事之前,可有为四太太着想过?你是海棠苑的人,却倒听外头各房的吩咐?”言罢,他更不再看怜姝,扫了一眼院中侍立的众人,扬声道:“我娶了太太,到底令你们何处不满?!”
海棠苑的仆婢,无论大小,都在阶下立着。
郑瀚玉已有日子不发脾气了,今儿忽动了肝火,不免人人自危,恭聆教训,院中连声咳嗽也不闻。
郑瀚玉又道:“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里。四太太是我郑某明媒正娶的正妻,是海棠苑的女主人,往后海棠苑里的人事财物皆由太太主理。倘或再让我听到,有恶奴胆敢阳奉阴违、不将太太放在眼中,我不论他当差多久,是几时的老人,又是多少辈的脸面,一概杖打五十,逐出门去!且不单是海棠苑,靖国公府也容不下这等刁奴!”
众人屏息凝神,敛身直立,一个个如木雕也似,大气儿也不敢出。
便在此时,两名身着青衣的健壮仆人押了一名丫鬟、一名小厮进来。
到得阶前,那两名仆人上前拱手回道:“四爷,人带到了。”
此时天色已晚,月上柳梢,海棠苑廊上挂起了灯笼,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在那丫头与小厮的脸上,显出满面的狼狈。
怜姝认出这两人,不觉神色大变,一人是三房的小厮银朱,那丫头竟然是三房太太苏月珑的内宅侍女碧青。
银朱缩头缩脑,看了一眼上头,连忙耷拉了脑袋。
碧青仗着自己是三太太的陪嫁,胆子大些,强笑说道:“不知四爷夤夜将婢子摄来,有何差遣?三太太今儿着了些暑气,婢子还急着回去伺候解暑汤呢。”
郑瀚玉淡淡道:“跪下回话。”
碧青一怔,那两个仆人便摁着碧青与银朱,跪在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