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有了欲望,多少还是会改变。
“师弟既然这么说,我相信师弟不会错!”
邓仲修虽然失落,但他对张异的信任也是盲目的,只经过很短的挣扎,他就放下了。
“不过,另外一件事却闹得很大,师弟你有阵子没去朝天宫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消息?
这件事,才是动了我道门根本的风暴!
这件事,连师父都惊动了,他老人家也提前赶来京城……”
“什么事?”
张异对邓仲修要说的话其实心知肚明,但却故意装疯卖傻。
宋濂这阵子疏远了他,他大概也知道对方的选择。
反正《元史》他已经写完交给对方,双方的交易算是完成了。
那位老夫子的动作,至少他“表面”上是不知道的。
“朝堂上,吵疯了!”
邓仲修道:
“宋濂宋老夫子,也不知在修书的过程中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上书给皇帝,说要给我们僧道二门纳税……”
邓仲修脸上,也有几分怒意。
很明显这件事就算是他也非常生气。
僧道纳税,这可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问题,儒家那些人是吃饱没事干,跑来动他们的利益?
张异闻言暗笑,不管是谁都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有自己的诉求。
都说出家人淡泊名利,可如果动了整个教派的利益,该撸袖子上还是要撸袖子上。
僧道二门,其实在君权越来越集中,程朱之后儒家完成神化的转变之后,基本上已经不成气候。
能像三武一宗时期,发展到影响社会根基的情况基本不可能存在了。
不过僧道的基本属性还是在的,相比而言,不事生产和部分免税这种特权,也一直延续下来。
他们是方外之人,这个利益群体所剩不多特权,也不会被人在意。
张异挑起这个矛盾,其实是牺牲了本阶层的利益,试图去影响另外一些事,不过他自己也是认同僧道纳税这件事的……
纳税这种事,本身就是天经地义的。
一旦有一个特权群体存在,那别的特权群体也理所应当的索取权力。
就如明清的儒教,当程朱之学将儒家宗教化之后,读书人和中世纪的传教士一样,其实本身就是一个阶级。
这个阶级一直存在,但经过前元百年的发展,已经完成对【天下】改造的儒教,自然会要求更多的特权。
这种特权,已经不仅仅是官僚与皇帝共天下的权利。
秀才,举人……
这种在前朝仅仅是一个身份,并不代表官员的民身,赫然也拥有了特权。
他们身上的特权,尤其是税收特权。
最终还是会转嫁到百姓身上,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初这种事其实还不严重,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举人秀才出现之后,这种事终归不是好事。
对上,朝廷收不来税。
然后这部分的税收,会压到没有特权的百姓身上,最终导致下边也叫苦连天。
与其如此,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让这件事发生。
“咱们这些道士,确实比老百姓过得好呀!”
张异嘻嘻笑:
“难怪当年我们龙虎山卖度牒就能攫取大量的财富,不过师兄呀,师弟我倒是觉得纳点税没啥,反正徭役轮不到咱们,相比起来那点田税……”
邓仲修闻言,痛心疾首:
“师弟呀,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别的不说,你清心观下那点田产你自然看不上!
可是朝天宫下的田产可是十倍,几十倍于清心观,咱们龙虎山那边的田产更不用说!
这要是被那些儒生皇帝忽悠了,咱们每年可是要交一大笔钱呀!
少了这笔钱,道观里的吃穿用度都会短一大截。
咱可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呀,且朝天宫陛下似乎还另有他用,不独是单纯的道观。
少了这笔钱,以后咱们要是接待宫中的贵人什么的,也只能束手束脚!
反正……”
“反正就是老子的钱,一分也别拿走!”
张异看着邓仲修肉疼的表情,哈哈大笑。
被人动了根本利益,
连小邓师兄都这样了,估计老爹也急得不行……
以此推之,天下知道这件事的僧道,大概也都恨得牙痒痒。
身为道教工贼的张异,没心没肺的笑着,同时他也庆幸,这件事是宋濂老爷子背锅。
要是被别人知道,他是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
别说其他人,老张估计也要祭出阳平治都功印敲了他的脑袋。
魔星,灾星。
恐怕到时候他要彻底坐实这个名号。
邓仲修见他事不关己的模样,也是郁闷:
“师弟呀,你想想办法!
可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生财有道!
这我正一道办学就要一大笔钱,突然多了一笔开支,这哪来的钱去做事!
不行,我也要上书皇帝,师弟你帮我写份奏疏好不好?”
邓仲修今天特意跑来陪着自己插秧,张异估摸着,也是因为此事。
他摇摇头,拒绝:
“师兄,一码归一码,这件事我觉得还是观望一阵再说!”
他就是事情的始作俑者,怎么可能会帮小邓出主意?
不过师兄还是要安抚的,张异道:
“所谓枪打出头鸟,你自己想呀,陛下如果要想拿我佛道二门开刀,咱们有办法拦着吗?”
邓仲修想了一下,摇头。
僧道二门可不比儒家,不管在什么时候,看似威风八面,团锦簇。
一旦君王下令灭佛灭道,他们不能说毫无反抗能力吧,只能说躺平等死。
“既然拦不住,你当出头鸟干什么?
陛下能让这场风暴酝酿着,证明他不是没有这种想法,但也意味着,他其实也没拿定主意……
这个时候,就是神仙打架,冲在前边的,可容易挨刀!”
“可是……”
“你是不是想说,咱们龙虎山咱们也是领了天下道教事,要有个领袖的担当。
担当个屁!
天下名山僧占多,佛门都没出头,咱们出什么头?
再说了,就算出头,也轮不到师兄你呀,我爹不还没到京城嘛?”
论忽悠,邓仲修肯定不是张异的对手,加上对张异的信任,他勉强压住自己的心潮澎湃。
不过想起这件事,邓道长还是意难平。
一切都是宋濂惹的祸,他们都这么可怜了,那些儒家人还欺负人……
小邓决定回去,暗示道观里送饭的小道士给宋濂饭里吐口水,让他尝尝道爷的怒火……
好说歹说,终于将邓仲修给安抚下来了。
等师兄弟二人给实验田插完秧苗,放上水,洗了脚。
邓仲修带着郁闷的心情,准备回道观。
最近农忙,老孟没有时间去打理道观,道观一直处于关门不营业状态。
等师兄弟二人打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两个道士。
其中一个年轻道人,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但道骨仙风,气度非凡。
他一见二人,躬身:
“两位道长,贫道刘渊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