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周玄玉入宫求见。
猎猎山风呼啸的西阁悬空步廊外,洛信原手里握着一杯酒,意态悠闲,在春色暖阳里扶栏小酌。
周玄玉单膝跪倒,先把之前办好的一桩差事回禀上去,
“陛下离京的那几日,臣等奉命,将全城药铺的黄柏和寒水石两味药都收购完了。如今京城里有价无市。”
洛信原点点头,叮嘱下来。
“半年之内,京畿附近的所有药铺,黄柏和寒水石这两味药有多少收多少。官府那边的限令也要跟上,明令禁售半年。”
周玄玉低头应下。
“黄柏和寒水石。“洛信原喝了口酒,“这两味都是大寒之药,用多伤身。”
他冷笑一声,“就冲着这条,邢以宁该治死罪。”
周玄玉急忙请罪,“臣无能,至今未将其缉捕归案。”
“不急。”
洛信原在春光里慢慢啜着酒,“物以类聚,她是个聪明人,她的好友也是个聪明警醒的。只不过,再聪明的人,也有自己看不到的弱点。”
“邢医官是个医术卓绝的好大夫。离京走得匆忙,手边若短缺了银子,少不得要用一身医术换盘缠。”
周玄玉提了一句提点,恍然大悟,“臣明白了!与其四处缉捕,不如放出诱饵,守株待兔。臣这就筹划起来。”
洛信原沉思着,叮嘱下去,“此人极关键,不要伤了人,慢慢缉拿无妨。”
“等抓捕到了人,问他,每月固定给梅学士用的那种药方子,除了黄柏和寒水石,还用了哪些其他少见的药?如何化解?叫他仔仔细细地写出来。”
周玄玉低头应诺,赶在圣驾吩咐退下之前,赶紧回禀更重要的消息,
“陛下,那位娘子……阿苑姑娘,有消息了!臣今日在街上偶然遇到,尾随到其家中,原来她就独居在城南甜水巷——”
天子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洛信原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极冷淡地道,“此事以后不必再禀,莫要打扰阿苑娘子的清静。”
抬手命他退下。
周玄玉张口结舌,百思不得其解,带着满腹纳闷退下。
洛信原并没有把阿苑的下落放在心上,这天如常度过,第二天如常早起上朝,见梅望舒告假不朝,心知躲着他,笑了笑便过去了;退朝后召见臣子议事,批了整个时辰的奏本。
手里正慢悠悠批着奏本时,一个被他疏忽了整日的念头突然在电光火石间窜进脑海,仿佛晴天响起一个霹雳,他手下一顿,朱笔在奏折上划出长长痕迹。
“不好!”
紫宸殿紧急召见周玄玉。
仔细倾听昨日发现阿苑娘子的经过,洛信原坐在长案后,眉眼阴晦,漠然复述,
“天光大亮,晌午时分,阿苑娘子带着一支显眼的雪白梨花,走过京城人最多的御街。”
“正好你昨日休沐,又正好在御街旁边的酒楼喝酒,正好看见了阿苑娘子。兴冲冲尾随踪迹,兴冲冲报进皇城。”
灯火通明的殿内,洛信原往后靠在宽大的龙椅后,抬手,手背挡住眼睛。
良久,冷笑一声,“周玄玉,枉你自作聪明,没想到这回做了别人试探朕的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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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望舒今日避居家中。
面前的空白纸笺上,端端正正写着几行端丽行楷。
宫里昨日便得了周玄玉送进的消息,却迟迟没有动作,既没有遣人去城南甜水巷查看,也没有急召阿苑娘子入宫。
信纸上第一行以狼毫写下:“三番四次提起,所谓念念不忘,想见梅家表姑娘。”
她提起朱笔,画了个叉。
蘸了朱砂写下:“谎言。并不想见阿苑。”
第二行的狼毫小字,“别院中提起赐赏表姑娘,回京后再无动静。”
蘸了朱砂写下:“托辞。故意当面言语,试探吾之反应。”
重新提起狼毫,又写道,“他不去寻阿苑,因为他早知道,梅家别院,温泉落水,和他水中纠缠之人,不是阿苑。”
梅家别院,接风洗尘当夜,把自己灌醉,抱入房中。
登山那日,借口送走阿苑,带着自己登高。
那晚温泉池畔,处处巧合,抱落入水。
在池水中句句催逼,逼迫自己开口说话。
桩桩件件,不是巧合。
是刻意为之。
她放下笔,起身开窗,对着草长莺飞的仲春热闹庭院,深深地、压抑地吐出一口气来。
原来早在温泉别院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