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确实不适合和梅氏结为姻亲,臣原本也在筹备着退婚之事。但虞通判如今受了考验,虚惊一场,还望陛下遣人安抚,告知实情。”
洛信原难看的脸色总算和缓了些,点点头,“放心。朕会好好安抚他。”
这件事便不再提了。
但梅望舒平静的那句‘其人本性是好的’,始终在他心里横亘不去。
来来回回地揣度着,竟又想起在临泉别院时,窗外听到的那句:若是良人,为何不嫁。
心里的气一股股地冒上来。
洛信原的话锋又转,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
“一时兴起,想画一副梅家千金的画像,看看一母同胞的嫡亲胞妹,长得和雪卿像不像,如此而已。此事劳烦叶老斟酌,达成朕的心愿。”
叶昌阁皱眉,“望舒的老家在临泉,远在千里之外,为了幅画像兴师动众,这——”
“哪里兴师动众了。”洛信原指了指叶昌阁手里握着的那封退婚书,
“叶老尚书不是正打算着送信给雪卿家中的父母?找个画师随行即可。”
叶昌阁沉吟不语,竟真的考虑起来。
梅望舒眼见话题方向越扯越不对,出声阻止,“老师!”
叶昌阁用眼神示意她出去说话。
两人御前告退片刻,在外面的空旷庭院里散步,叶昌阁抚着花白长髯慨叹,
“难得陛下终于想开了。一时兴起,给令妹画幅画像倒不是什么大事。还是选后大事为重。望舒,不要在细微末节的小事上纠缠。”
梅望舒默不作声,走出几步,脚步一顿,“老师,学生还有些事,要单独找圣上回禀。”
原路回去。
洛信原依然坐在内殿高处,手肘撑着华丽宽大的龙椅扶手,右手指尖拨弄着腰间挂着的淡紫色的平安符。
见她进来,笑了一下,“回来了?”
梅望舒见他神色,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直接开口问他。
“陛下想要什么?千里迢迢的折腾,当真只想看一看臣家中胞妹的相貌?此事荒唐。”
“朕当然知道此事荒唐。令妹远在千里之外,朕与她素不相识,何苦折腾她。你我都知道,此事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朕真正想要的是……”
洛信原背着手起身,几步下了丹墀台阶,慢条斯理地道,“温泉水暖,软玉温香。”
倾身过来,以旁人听不见的声音,附耳低声道,
“朕想见的是……梅家表姑娘啊。”
梅望舒站在丹墀下,原本按觐见规矩垂眸望地。听到那句不清不楚的耳边低语,低垂的眸光倏然抬起。
夹杂着怀疑和探究的眼神堪称逾越,两人的目光交汇了片刻。
洛信原笑起来,背手走开几步,吩咐下去,
“时辰差不多过午了。朕抱病的日子,朝中多亏有叶老尚书力挽狂澜,身边多亏有雪卿伴驾。今日东暖阁传膳,款待两位立下大功的良臣。”
梅望舒垂下浓睫,视线重新规规矩矩地落在天子晃动的衣摆处,思忖一瞬,忽然笑了笑,
“说起立下大功的良臣……陛下怎能少了另一人?”
她刻意放大声音,让外面的叶昌阁听见。
“陛下抱病这段日子,朝中力挽狂澜的良臣还有林枢密使,林大人。陛下难道不请?”
果然,叶昌阁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雕花门传来,“老臣附议。”
洛信原哑然片刻,吩咐下去,“把林思时找来,东暖阁一同传膳。”
——
林思时匆匆赶来的时候,东暖阁里正好布膳,上首位一张黑檀木长案,下首位三张榉木短案。
见了东暖阁里落座的三人,林思时一惊,心念转过,脚步停在门边。
梅望舒便在这时转过视线,清凌凌的眸光瞥过来,向他微微颔首。
林思时心领神会,下定了决心,快步进来。
“陛下恕罪。”
他并不论功,上来先告罪,“臣之前过于谨小慎微,有件事始终隐瞒御前。臣和叶昌阁叶老尚书,其实早在多年前就是……”
长案后端坐的洛信原听到开头便知他要坦白什么,一抬手,阻止他下面要说的话,当先把事情挑明了。
“朕早已知道。叶老座下两位高徒,一明一暗,共同拱卫我朝社稷,耿耿忠心,实乃良臣。”
“朕生病静养期间,全靠思时在朝中运作,其中种种辛苦难捱,朕也知道。这次思时立下大功,过去之事便不追究了,还是要论功行赏。”
他示意林思时落座。
当先举杯,环顾在场三位良臣,带着笑悠悠道,“朕只有一句话赠给诸位卿家——以后莫要再有事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