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正衡狠狠抹了把眼角,“小的去查看。若是梅夫人和梅学士在一处的话,小的把人引开便是。”
——
温泉池子里的水十二时辰都是温热的。
按照这几日的惯例,梅望舒每日饭后无事,便下池子泡一泡。
头几次还谨慎地叫来向野尘,在门外看守着。
奈何这处别院实在僻静,人烟稀少,向野尘蹲在院子里,堂堂一代高手,整天人影见不到几个,做得最多的事,倒是驱赶山里翻院墙过来偷食吃的猴子。
几日下来,梅望舒见向野尘快被猴子逼疯,便吩咐他带着几个护院,把这处空旷别院来回巡视几遍,把守卫分布图准备起来。
这天饭后泡温泉时,便改成嫣然守在门口。
眼看泡得时辰差不多了,嫣然冲门外叫了几声,准备换洗衣物的两个丫头却没有进来。
她诧异道,“怎么回事?我出去看看。”
院子里空荡荡的。理应守在外头的两个别院婢女,此刻踪迹不见。
“温泉别院这里的下人,到底比不上主宅里调养的规矩好。一时看不见人,便偷起懒去。”
嫣然叹气走回来,对温泉里唤了声,“大人,你再泡会儿。妾身去房里拿你的换洗衣物。很快便回来,你可别睡着了。”
梅望舒的眼睛半阖着,趴在温泉池边,从指尖到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舒服地几乎睡过去,含糊地道,“嗯。”
夜间的山风吹拂过门框。
吱呀——
门被人极轻地推开了。
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带着细微的踉跄之意,从门外迈进来。
来人取下了风帽,露出一张眉眼鲜活年轻却又经历风霜的憔悴面容。
双目通红,布满了血丝。
整天滴水未进的嗓子眼几乎干涸,干燥脱皮的唇瓣动了动,发出一声低而沙哑、几乎难以分辨的气声,“雪卿……”
后面的半截话已经到了嘴边,来人抬眼看清门后的情景,脚步却猛地一顿——
后半截话噎在了嗓子里。
两扇紧闭的雕花竹门之后,不是他想象中的,室内充斥着苦涩药味、弥漫着将死气息的沉疴绝症病人的居所。
而是一个处处精巧雕花隔断,挂满了轻软烟罗,雾气腾腾的……温泉池子。
隔着几道隔断,重重叠叠的轻绡薄帐,隐约可见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圆润的肩头侧对着正门方向,慵懒地趴在汉白玉修筑的温泉池边。
温泉中的那人正侧趴着,大半截身子浸入水中,长而浓密的乌发蜿蜒垂落,半截垂落在肩头,遮住了大半瓷白肌肤,半截乌发垂进了池水里,顺着水波飘荡着。
陷入了半梦半醒之中的人,浓长的眼睫半阖着,似乎在睡梦中隐约察觉门口的响动,细微地挪动了一下。
雪白的肩头往下缩了缩,趴在池子边,侧过脸来,转了个方向,面向门口,在灯下露出了极为熟悉的如画眉目。
“嫣然?”隔着重重纱幔,池中趴着的美人迷迷糊糊地道。
面容相貌是极为熟悉的,朝夕相对十年,绝不可能错认。然而嗓音轻柔甜美,曲线玲珑,胸前隐约,分明是个女子!
看清池中那人的眉眼,又听到声音的瞬间,洛信原如遭雷击,连呼吸都停滞住了。
“咔啦!”他不慎撞到了门栓。
清脆声响起的同时,在池中那人睁眼之前,疲惫之极的身体仿佛突然爆发了极限本能,洛信原一个闪避,瞬间躲避入一处竹隔断之后。
梅望舒抹去脸颊的水珠,沾水的视野朦胧,往声音传来的门边望去。
两扇竹门间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隙来。
这处别院是梅老先生做主修建的,老人家处处讲究风雅,就连门框门栓都不惜工本,用了湘地运来的湘妃竹。
但与风雅相对的,是老人家不怎么讲究实用……
已经发生了数次,人出去了,仔细关好了门,一阵穿堂风进来,又把门吹开的事。
梅望舒的睡意清醒了几分,脸上闪过无奈神色,抬高声音,又唤了声,“嫣然。”
还是没有应答。
或许是拿衣裳的路上耽搁了。
梅望舒没有搭理虚掩的木门,继续趴在池边,在氤氲的雾气中,闭目养神了一阵。
然而……心里忽然升起某种奇异的,不安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猛兽,在黑暗中炯炯窥伺。
她再度睁开眼,四下打量。
布置精巧的温泉内室,空荡荡的,除了随风四处飘扬的纱幔,什么也没有。
门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嫣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