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荀彧眼神放亮,将自己在牢寺中所想的平天下之策,细细讲来:
与曹操正对席的正是已经在牢狱中呆了三年的荀彧。
这一次,荀彧的声音中带了强烈的色彩,他慨然道:
“没错,能于颍阳孤军奋勇,不是英雄为何?能在淇水断发奋死,不是英雄为何?能弃家藩篱,举干戈,清君侧,扶保汉室,不是英雄为何?崤函古道,三军皆面东,而君独向西,不是英雄为何?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穷且益坚,不坠凌云志,我不知道这不是英雄,谁是!”
曹操没被这话噎住,反而追问:
“所以你是不想为父报仇了?”
最后,荀彧还说了一个理由:
“而且由孟德你提出再兴共和更是恰到,你本就是上一次共和元勋,自有一份法理在,如今要提再兴,谁能比你合适?”
“你是说我是乱世之英雄?不是乱世之奸雄?”
“你是如何知道的?”
曹操压根就没提西边的关东、关西两朝廷,因为谁都知道那两朝廷早就是冢中枯骨,一群散发着尸臭的公卿们玩着可笑的权力游戏。
但长久在士族圈子里的边缘化,还是让他颇为自卑的。他过往的那份放浪形骸,不就是效仿当年楚人那种“我蛮夷也”的边缘性格?
牢寺是什么环境?在这呆三年,就是留了一命,怕不也得久病缠身,瘦骨嶙峋吧。
这种龙脑、苏和是不能直接焚的,要细细捣碎成粉末,然后再用专门的炉器加热。而以上哪一样,都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囚徒能做到的。
而现在,终究是欲买桂同载酒,终不是少年游。
如果是三年前,荀彧的谦谦君子之风,是无论如何不会直呼许劭、郑玄二人名字的,少说也要加一个公,但现在的荀彧如宝剑开锋,比过去多了沉淀的同时,又有几分锐气。
但曹操很快就稳住了,他试图再次寻找主动权:
荀彧指着舆图,继续道:
但等到曹操亲自去牢寺后,却大出意料。
“正如你曹孟德有一二分禀赋,我荀彧也有一小小的长处,那就是朋友比较多。”
在曹操眼里,他问出的两个人是他认为最大的玩家。
其实曹操这个与其是在问,不如是在求计,他问的是这三个问题:
“此截然不同。周时为诸侯分天下,天下智谋之士各为其主,自然天下大乱。而我等共和,虚君却依旧行郡县,收天下才智治天下。焉能一样。”
而济南国内如国、高二家因为之前被泰山军打击的不轻,实力已经大不如以前。所以面对有三千精兵的曹操,国内的豪强们选择了闭门避祸。
本来还有荀攸、钟繇、郭嘉三人。但荀攸奔了泰山军,钟繇留在了京都,而郭嘉也选择了离家最近的袁绍。
但现在高高在上的明明是我?你荀文若凭什么?凭你这脸长得好,可借面吊丧?
更不用说眼前之人是天下清流之党魁的荀氏子弟了。
荀彧将案几上的帛书小心折起来,然后放在胸怀,笑了笑:
曹操一愣,然后就听得荀彧道:
曹操被荀彧的冷漠给激发了性,插着腰就道:
“荀君,你可知我是何人?”
“某是否复仇与阁下何干?”
这个时候的曹操哪还不明白,这荀彧的派头有多大呀。
自此以后,曹操引荀彧为谋主,朝夕相处,连席共榻,每事必引彧共之。
曹操脸黑,正要骂,却听到最后四个字,他忍不住指着自己:
曹操已经明白了荀彧的意思。
“所谓大破即大立,从这一点看,郑玄腐儒之见,汝南何休公所言才是正道。如今又到了据乱世的时候了,非得有英雄再起,结束此乱世,如此才有升平世、太平世。而我认为,结束此乱世者,正是曹公。”
也是这种情况下,曹操才和荀彧有闲情在这里品茗。
见曹操在想,荀彧再讲了一段:
“这天下如何乱的?就是外戚与宦官倾轧朝野,真正为民的清流却要被迫害。而外戚、宦官何人?前者汉家之戚,后者门下之奴。所以究其二者,不过是汉室独尊的结果。但人有贤愚,寿有长短,这天下安危又岂能系一人之身?所以不如虚之,使君主垂拱而治,权柄授之于治天下之人,即霸府。”
说着,荀彧将贴在怀里放的帛书摊开在案几上,却是一张河济地图。
曹操疑惑,咀嚼着最后的四个字:
“再兴共和?”
曹操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有点恼怒了,因为荀彧的这幅姿态让他回忆起过去一个不好的画面。
“这些你都知道?”
他指着青州和下面的徐州道:
“昔日齐与秦并称两帝,就可见此地之饶富形胜。这两年中,我们倾力向南,取青州、下徐州,再合军向东,驱鲁中南之泰山军。到时候,我们与中原之袁氏兄弟互盟,有山河之助,未必不能与泰山军一战。”
不过这种算是二人之间的雅事,等茶煮好,二人分别喝了一口,气氛轻松惬意。
曹操大喜,忙让荀彧细讲:
“如今的青徐形势非常好。一个是平原一带的刘虞,其人素为长者,麾下有孙坚、审配等猛将,又有清河士族为辅弼,甚至雄视北疆的幽州突骑也有一部。可以说兵强马壮,但可惜刘虞不能用之,此为天授主公。再论青州余郡,如司马和、管亥、管承等辈皆是草寇海贼,不能当孟德一击。而徐州陶谦年老体衰,素无大志,可传檄而定。”
见荀彧只让曹操腹诽:
“文若哪都好,就是爱念一些生僻的诗文。这不显得我曹孟德是没文化吗?”
面对这三问,荀彧是这样回答的:
“无论是泰山贼所讲之黄天,还是袁本初所论之木德,皆为革逆。但汉室二兴,凡世四百年,又岂无恩德于天下?抛弃三皇之无稽,夏商之撮尔,周虽寿八百,但天下攘攘,秦虽一统,不过二世而亡。只有汉室四百年给了天下真正的安定。所以人心在汉。既然泰山贼、袁本初为革逆,我就举顺兴。以匡扶汉室为旗帜,携此大义,结刘虞、陶谦等向汉派,讨司马和、二管之谋逆。再兴共和。”
但曹操看到的是什么?
眼前所视哪里还是恐怖肮脏的囚室,明明是一雅舍呀。整个监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说,曹操甚至还看到监寺里放了几个香炉。
“你既知我为济南相,能一言定你生死,为何敢轻慢于我?”
荀彧认真道:
曹操眼神在发亮。
曹操这个时候惊讶已经藏不住了,他没想到此人被囚监寺,竟然对天下大事一清二楚,他忍不住问道:
“我知道你是何人。阉竖之孙,袁绍之友,叛逆之谋,东军之将。现在是济南国相,一言便可定我生死。”
他这个膏粱子弟只是轻轻一嗅,就闻出炉内焚的是南海一带的薰草。
如此,本对延揽荀彧充满信心的曹操,这会也有点拿不准了。他知道自己的劣势在哪里,就是自己出自阉竖之家,天然就在延揽士子方面吃亏。
一股淡淡的伤感在茶汤翻滚着,伴着茶香一起弥漫在室内。
荀彧讨厌这个感觉,主动说起了一件公事。
那就是出使刘虞的陈群回来了,但结果并不顺利。
此为荀彧为曹操所献的三分天下之策,大伙给这个取个什么名字呢?囚中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