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伸对刘峤的举动似是熟稔已极,那厢刘峤甫一开口,说话声都还没传出来,他竟是拔腿就跑,身法之快,当真如脱兔一般。
刘峤一见之下,越发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竭力追赶,于是,两个人便绕着大书案兜起了圈子,一面跑还在那里口沫横飞地打嘴仗:
“以‘言志立心’一句破题,分明有无数文章可做,此子却偏要标新立异,大书特书异体字。此乃炫技!毫无必要的炫技!”
“大道至简,大道至简你懂不懂?一句话就能说完的事儿,何以非要缠七杂八写上一大篇?那不是文章,是裹脚布!臭不可闻的裹脚布!”
“治学理当脚踏实地,求学更要谨持认真,岂可抓小放大?岂可取轻取巧?我白石书院绝不助涨此等歪风邪气!”
“素以为绚,非指素强过绚;大巧若拙,非指巧弱于拙。你让个聪明孩子学笨蛋,岂非削足适履?岂非倒行逆施?我白石书院绝不为尔等冥顽不灵之辈张目。”
“君子动口不动手……更不能动脚……本堂奉劝您老不要倚老卖老!”
“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老夫偏要动手!偏要动脚!偏要倚老卖老怎么着了?”
两个人一边吵、一边跑,几圈下来,刘峤头一个体力不支,当先停下来扶着案角气喘如牛,半天都直不起腰来。
左伸也好不到哪里去,脸红脖子粗地站在另一头,拿了块大帕子擦着满头的汗。
天已经快要黑了,书院即将落匙,小娘子们也再无心闲话,很快便去了。
“我说诸位,咱们正经先把差事交了好不好?再过一会儿可就到了饭时了,别又饿着了哪位,大晚上地磨牙。”
文试考校的是学生文章才华,而学生的答题方式则无规制,举凡诗、词、文、赋乃至俗言俚文,皆可成文;
艺选考校的,便是小娘子们的技艺了。
见他两个终是消停了些,林淑英等人这才觑了个空儿,上前忙着两头劝解,他二人时不时地还要隔桌斗上几句嘴,屋中又是一通吵嚷。
将暮而又未暮的天光下,表圣阁翘角飞挑,正勾着一片残云,那云絮厚重、灰黄,如搁置经年的团。
皆是四体不勤的书生,平素坐的时候多、站的时候少,哪里吃得消如此跑法,早已是累得不轻了。
阅卷完毕后,已是天将向晚,天边暮云垂落,北风一阵紧似一阵。
那几个女学生一脸崇敬地目注着夫子们的背影,亦在那里悄声议论:
“堂长好吓人啊,我一见他就发怵。”
那篇白话文天真质朴、趣味盎然,文中也并没去讲什么大道理,读来却有若春雨无声、涓滴清灵,而待掩卷回思时,又还能品出另一番滋味来,便连刘峤彼时也看得入神,可见其文佳妙。
不知何时,一些细碎的飞絮自那絮间缓缓飘坠。
表圣阁的大门在黄昏中打开,众夫子鱼贯而出,面上皆带着疲倦之色。
她听到了轻微的牙齿打架声。
这两场考试的成绩,会综合起来出一个总榜,而在总榜之下,又分为文榜与艺榜,并择三榜中成绩优异者录之。
“林主讲今儿穿的裙子真好看,回头画了样子,做一条一样的来。”
“我刚才听淮山先生说什么‘大道至简’,左堂长又说‘立心言志’,却不知在他们讲谈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