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音前两天在这的私塾寻了个抄书的事做,虽说一月给不了几个铜板,但是总算有了点盼头,而且这是她第一次完全依靠自己能力挣到钱,这种成就感就不是其他东西能比拟的。
她只告了半天的假,午膳也没心思吃了,收拾了一下就赶去了私塾。
刚到就被一群等待已久的孩子围住了,她长得好,又温柔,还会做小东西逗他们玩,不过两天,在这些孩子的心目中地位早就超过了整日只会之乎者也摇头晃脑的老夫子了。
古音原本也很喜欢和他们玩,孩子纯粹的笑容总是能让人瞬间忘掉不愉快的东西,只是今日,看着眼前天真的笑脸,感受到抓着她的细嫩小手,她竟是有些不敢面对,寻了个理由落荒而逃。
她是个性子好的,以往抄书的时候就如同入了无我境界心无旁骛,今日却是半个时辰就抄废了两篇,还是被夫子指出来才发现,这让一向面薄的她羞愧的满脸通红,可她实在静不下心来。
夫子看出她心不在焉,有心放她半天假,她没应,她现在这个状态,回去只怕更要胡思乱想,这里有人气热闹些还好,若是一个人,她怕她把自己憋疯了,换了一张纸继续抄。
刚写了一个字,突然有人敲门进来了:“古姑娘,门口有人找你,让你出去一下。”
古音愣了一下,她刚来这一月,能有谁会来找她?
“有说是谁吗?”她轻声询问。
门房不知为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微微摇了摇头:“他说你出去就知道了。”
一想到门外的状况,三伏天的魁梧的男人有些后颈发凉的打了个寒颤。
古音有些疑惑,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跟着门房出门,路上的一切都和平常一样,甚至比平常更加安静,可越是靠近门口,她的心跳就越来越快,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中,甚至不自觉的捏紧了双手。
大门只开了半边还虚掩着,古音站在门内什么都看不见,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隔着那扇门她都感受到了恐惧和压抑,她有些后悔冒冒然出来了,也不好奇来人是谁,转身就要逃跑。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私塾那两扇破木门嘭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力大的带起了一阵冷风,扬起了她的裙子,更是凉了她的心。
“音音,一月不见,你就这么欢迎我的吗?”
熟悉的声音,每晚梦中都会被吓醒,如今近在咫尺,惊吓过后反而冷静了,只是僵住的身体透露了她的紧张。
她本以为有些事情会随着时间的离去而慢慢的淡去,最终回到原点,可现实总是不停地向她强调,她这样的人,原是不配这样安稳的日子。
有些事情,从未从记忆里消退过,只是她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第2章 佛缘
普化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在古音已经过去的小半人生中,总共经历了两次天灾。
一次是她五岁那年,石桥县县令不做人,为了敛财竟在修建江堤时动手脚,故意用了低劣的材料,修好不足一月,一场大雨就将其冲毁了,洪水泛滥,她们住的乡田村首当其冲,田地,房屋全部被摧毁,无奈只能举家迁移去逃荒,然后就到了这吉水县。
恰逢吉水县县令招丫鬟,按理说她这个年纪是做不了什么活的,一般人家也不会要她,可县令只看了她一眼,竟奇迹的把她留下了,给了她父亲二两银子,从此她和古家就算是没有关系了。
其实这么多年古音一直不明白,当时她们兄妹三人,除了大哥还有个和她一样大的妹妹,父亲为什么单单把她卖掉了,而从来没想过要卖掉妹妹。
当然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只是没想到隔了这才十几年,她又遭遇了第二次天灾。
说起来她才十七岁的年纪,可经历却比好些寻常人的一生还要丰富的多。
“小姐,马车套好了,非要去吗?老爷说最近外面不太平,让咱们都好好在家里待着别出门,寺里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菩萨大慈大悲不会怪罪的!”
说话的是她身边的丫鬟翠浓,跟她一年入的县令府,比她大几岁,刚刚从外面回来。
古音刚刚让她去安排马车,说要去十里外的普化寺,她搞不明白主子为什么突发奇想,但古音坚持要去,她只能去安排,此刻回来了还是忍不住唠叨两句。
她出去这段时间古音已经换了身简单的素色常服,闻言不假思索:“必须要去,今日不去,以后怕是也去不了了。”
后面这两句她说的很小声,屋外蝉鸣乱叫翠浓有些没听清,想去问的时候古音已经笑着岔开话题安慰她:
“你别担心,今日有贵客要来,大人和夫人都在前厅忙,顾不上这里的,我只是去见个人,不会耽搁太久的。”
翠浓从很小就一直跟在古音身边,古音的事情她比她自己还清楚,所以实在不明白她这么着急究竟是为了去见谁。
古音已经拿起桌上的帷帽戴上了,眼见是劝不了了,翠浓只能作罢,上前替她打起帘子。
两人偷偷从后门溜出去,马车就在门外等着,路上碰到一两个下人都是行色匆匆,古音知道,他们是急着去前厅帮忙,从京城来的贵人,让这个死气沉沉的家突然活跃起来,兵荒马乱中还透露着主人不能抑制的激动。
而这份激动就是古音非要这时候出门的原因。
——
吉水县地处西南,虽比不得京都寸土寸金,也算是风调雨顺,百姓生活也算过得去,所以一直太平无恙,可今年西南不知是做了什么惹了老天爷不开心,已经整整三个月过去了,愣是一颗雨都没下,州府想了各种办法,也根本无济于事,救不了那万亩良田,也救不了上百万西南百姓。
吉水县地方不算大,可地处西南要塞,有着整个西南地区最大的粮仓,上万斤粮食屯积在这里,今年虽不能和往年相比,可自保应是完全没问题。所以当饥荒开始时,灾民第一时间奔向这里。
往日繁华热闹的长街如今没有一点声响,每条街巷中都堆叠着饥肠辘辘的灾民,给古音驾车的车夫是从小在这长大的,七弯八绕的不知走的哪条路,没怎么遇到灾民就出了城。
城外比城内情况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差,古音打起帘子看了一眼,官道两边躺满了衣衫褴褛的灾民,长时间的饥饿甚至让他们连讨饭的手都抬不起来,还有一些悄无声息的,也不知究竟是死是活。
恍惚间她想起些五岁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像个乞丐一样跟在父亲的后面,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对着县令府的下人卑躬屈膝,甚至下跪,在生死面前,尊严是什么?
还想起县令府管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眼神,毫不掩饰的嫌弃和鄙夷,还有父亲捧着一串铜板离开,高兴的全身发抖头也不回的背影,尽管那之后不久管家就因为偷盗府里的东西被赶出去了,父亲也不知所踪,可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还是时常被惊醒,以为自己还在那条臭气熏天的巷子里。
无声的放下帘子,她背靠在车身上默默的闭上了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是救世的菩萨,救不了所有人,她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