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道:“你太自以为是了。”
“你以为治理天下就是这么容易?随便脑子一热,想出了一些东西,就想要借此推行天下?”
“你以为军国大事就这么简单?”
“你对天下治理之道又有多少了解?”
“你的确是陛下请出,为大秦改制的,但从目前来看,你的能力,根本担不起这个重担。”
“你的这些想法异想天开。”
陶舍、马兴等人也纷纷开口。
对于嵇恒的斥责,几乎是不加遮掩。
他们也是怒极反笑。
出仕为官多年,像嵇恒这么毛躁,这么不可理喻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就因为为陛下看重,就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才能,也真以为自己能够澄清玉宇,能将天下的方方面面全部革新,他们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何人给他的勇气?他又哪儿来的这么大底气?!
真以为治天下就这么简单?
更令他们想笑的,事到如今,嵇恒还大言不惭,还在那自以为是,真把自己当成旷古难出的奇才了?
在大秦就算是奇才,也要遵从一定的规则。
而不是肆意妄为!
嵇恒还没有这个资格。
冯劫、李信等人也都先后开口。
言辞虽没有其他官员这么激烈,但态度同样很坚决,对嵇恒的想法完全不屑一顾,只当做是一堆没用的废话。
嵇恒沉默着。
他就安静的坐在一旁。
静静地盯着众人数落、叱骂自己。
等四周的声音渐渐沉寂,嵇恒才抬起头,颇为闲情逸致的喝了口茶水,淡淡道:“诸位可说完了?”
“若是说完了,就轮到我了。”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冷冽的扫过全场,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讥讽,漠然道:“诸位大臣似乎还没有理清楚现状,有些事并不是你们拒绝,你们抗拒,乃至是反对,就一定行之有效的。”
“你们只是权力中心的一环,但并不是天下运行的必须。”
“也即是说。”
“你们全都是可替换的。”
“而今天下战事停歇,蒙恬丞相、李信太尉,还有其他将领,都是可以为韩信、李左车等将领替换的,至于冯丞相、张苍少府等官员,也都能在天下找到替换的人选。”
“这个天下从来都不是缺了谁就不能运行的。”
“你们不愿意。”
“的确有不愿意的理由。”
“但谁在乎呢?”
“我不在乎,大秦不在乎,天下黎庶也不在乎。”
“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你们自己罢了。”
“你们并不高贵。”
“也并不是所谓的缺之不可。”
“我前面说的那些变革,的确很让人脊背生寒,也让人不禁不寒而栗。”
“因为在削你们的权,夺你们的利。”
“在毁你们长盛的根基。”
“所以你们不愿意,不甘心,这么言辞激烈。”
“只是你们不愿意,天下愿意的人,可从来都不会少。”
“你们说是吧。”
嵇恒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
眼中冷漠明显。
闻言。
众人怒目而视。
对嵇恒也是越发难以忍受。
实在欺人太甚。
也太把他自己当回事了。
对于众人的忿怒,嵇恒直接无视了,他笑着道:“时代变了,过去关中出身的官员,在天下一家独大的情况已经变了,随着天下时势的变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后起之辈想要登上历史舞台,想要晋升到大秦的权利中心。”
“朝堂官员的离场,是很多人乐于见到的。”
“甚至大秦体质的变化,也是底层中层愿意见到的。”
“虽然为此会付出不少代价,甚至会给天下造成不小的动荡,但只要朝廷愿意做出取舍,愿意让出足够多的利益,我提出的那些政策,多半能在这些人手中推行下去。”
“过去天下,三公九卿,几乎垄断着天下权势。”
“而关中官员,更是霸道的控制着地方郡县的主官位置,很多关东官吏求而不得,不知多少人暗叹怀才不遇,也不知多少人心生怨恨,若是因为体制变革,让他们有了更进一步,甚至是直达天听的机会,我相信,很多人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诚然。”
“我提出的官绅一体纳税,废除世官制,也会在他们中引起不少的非议跟不满,但相较于权利上的极大提升,这些其实都是可以忍受的,大秦的体制一直都很明确。”
“甚至这也将是天下的主流。”
“即官本位。”
“为官者享有绝大多数特权。”
“不仅是财富,还有名声、权利等等。”
“你们身处权利中心,先天性就享有这么特权,而天下绝大多数官员是没有资格的,但他们却是深深的知晓这点,世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只要有利可图,便会有无数的人冒着尖往上钻。”
“这才是天下的现实。”
“你们从来都不是不可或缺的。”
“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而这就是我能这么理直气壮的站在你们身前的原因。”
“现在诸位冷静下来了吗?”
“若是冷静下来,或许我们就可以谈谈那门妥协的艺术了,毕竟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去大费周折?这一番折腾下来,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必要。”
“你们终究是大秦的功臣。”
“于国有功。”
“对你们这般刻薄寡恩,也终究让人于心不忍。”
嵇恒负手而立。
他的确是有恃无恐。
在韩信等人崛起之前,关中的官员对天下是占据主导的,但随着韩信等关东集团的崛起,大秦已不再是关中集团的一言堂了,天下已有跟他们分庭抗礼的存在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固执的想维持过去,注定是不可能的了。
关东跟关中的冲突,随着时间只会越来越剧烈。
最终。
就如历史上的河北士族和关陇集团一般,两者爆发出旷日持久,且频频爆发的冲突,这种矛盾冲突纠葛,到后面是远远超出简单的个体利益范畴,而是直接进入到了全国性战略的博弈。
对此。
嵇恒并不愿见到。
他要在两个庞大利益集团彻底对撞前,将这种可能导致分裂的因素给扼杀掉。
彻底弥合东西。
让大秦的权力枢纽,不再以地域划分。
而是以权利多寡来划分。
举殿死寂。
蒙恬、冯去疾等人都沉默了。
他们低垂着头,没了之前的气焰,显得很是阴沉。
嵇恒的话,几乎将他们最担心的情况,赤裸裸的给揭露了出来。
天下变了!
天下一统时的盛况,如今早已成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