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提着宫灯,站在殿门外, 弓着腰打开殿门, 殿下。
厚重的门声吱呀吱呀作响,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将置放在殿门边的红烛吹灭, 室内在一瞬间变得昏暗起来。
余下的烛火将息未息, 苏席轻轻掀起眼帘,似笑非笑的看了小太监一眼,本宫好像说过,要把它放到后花园的清池里。
小太监腰弯得更低, 双肩发抖,回殿下,奴才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席没有说话,永明殿里瞬间沉寂下来。好一会儿,他伸出手,把灯笼给本宫。
那双手保养得非常好,白皙如玉,小太监头也不敢抬,把灯笼恭恭敬敬的呈上,随后几步后退,藏身在宫殿墙角外的黑暗里。
苏席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抬脚走了进去。他的面容是少见的俊美,因为生母是天下出了名的倾国倾城,他的容貌也随了母亲,凌厉的俊美中带着清雅,看起来气质出尘,如在傲雪绽放中的白梅。
永明殿是苏席在行宫的住所,他生来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有人在身前伺候。苏席提着宫灯走进去,昏黄的光晕在地上形成斑驳的一圈,他反手关上殿门,踩着轻缓的步伐向内殿走去。
永明殿很大,角落里掌着许多灯,随风摇曳的烛火格外明亮,在窗外皎洁的月光下更显出一室清冷。这里的陈设跟苏席这个人一样,黑白分明,清冷至极,没有一丝暖意,更没有其他色彩。
苏席微微掀开殿内垂落的明黄色薄纱,视线向雕花窗外看去,天上乌云遮住明月的一角,乍现出朦胧洁白的月光来。
苏席恍惚的想,原来今夜是十五之日,难怪外面的月亮圆得好似圆盘一样。
他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四面被薄纱遮围起来的浴池露出清晰的面目来,只是里面雾气萦绕,徘徊在水面上久久不曾散去,让人看不清里面藏着的东西究竟是何模样?
浴池里没有声音,苏席漫不经心的掀开薄纱,一层又一层,他踏上大理石石阶,心想,里面的鲛人难不成伤到无法动弹不成?明明他下令不许伤到它的。
也罢,左右不过是一个观赏的玩意儿,不值得为此伤了下属的心。
苏席走到尽头,他站到浴池边,扑面而来的热气令他微微一愣,怎么是热水?这条鲛人受得了吗?
如此一想,他干脆掀袍坐到一边,侧着脸注视雾气腾腾的水底,你伤得重吗?跟平常时没什么两样的询问声,连语调之中的冷淡也没什么变化。
水底理所当然的没有动静,连扑腾声也没有。
倒是苏席自己开口后愣了一下,怎么跟一条鲛人说起话来了?它们这种水中生存的生物,想来也听不懂人间的话语。
以往不是没有人抓捕过鲛人。在江陵一带的沿海地区,时常有百姓声称自己看到了鲛人,就连官府也曾经派人在海上巡视过,可是一无所获,然而就在同年,一个常年在海上捕鱼的渔夫用自己的渔网抓捕到了一条鲛人。
古时典籍上对鲛人的记载很多,无一不是说它们的神秘和美丽,传说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
可是当年在东海抓捕到的那一条鲛人,却是面如恶鬼,形容枯槁,没有半点美丽的影子,就连泣泪成珠也做不到,一下子就将人们对鲛人神秘美丽的印象跌落到了谷底。
不过那是一百多年前的旧事了,尽管如此,没了美丽的容貌,也毫不减低鲛人的神秘性。
苏席回想起昨夜在江陵河上的惊鸿一瞥,鲛人海藻般乌黑的长发,还有冰肌莹彻,皎皎如月光的背影,想来这条鲛人就算长得不好看,也不至于跟个恶鬼一样有碍观瞻。
苏席只是想把鲛人养在清池里观赏而已,毕竟这种千年难得一遇的生物,没有人不会好奇。
入夜已深,加上鲛人已经抓到,苏席站起来,想要回去就寝。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浴池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有什么东西拍打在浴池边上,啪的一声,发出极大的声响。
苏席转过身,想要从雾气腾腾的水面上看出一点鲛人的痕迹,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开始靠近,神色间冷淡至极,水流声越来越大,苏席危险的眯起凤目,一把抓住直冲他而来的手臂,触手温度冰凉细腻,鲛人的力道很大,但仍不及人类的无情。
砰的一声,鲛人被人掐着下颚摔在大理石上,他微卷的长发铺满四周,冰蓝色的尾巴疼得缩卷起来。
胆子不小。苏席眼底没有一丝笑意,对于他来说,观赏的宠物也好身边的侍从也好,只要妨碍到他,都没有区别。
鲛人被他压在身下,猛地抬起头来,对着掐紧自己下颚的手狠狠咬了过去。
嘶!鲛人的牙齿可不是开玩笑的,苏席眼神一冷,手指用力,将鲛人提了起来,你敢咬我?声音不复以往的冷静。
鲛人用尽力气转头,愤怒的瞪着他。
苏席忽然愣了起来,你是谁?他低头看去,被他掐着下颚提起来的鲛人,下身修长的尾巴正胡乱拍打着地面。
冰蓝色的鱼尾像缀满了宝石,细密的鳞片整齐排列着,在烛火下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苏席松开手,鲛人跌落在大理石上,缩卷着尾巴难受得咳嗽起来。
苏席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面上蹙着眉头脸色苍白的鲛人,一瞬间觉得荒缪起来。
这是鲛人?
第48章 .20 鲛人满月
浴池边上有张木榻, 明月攀着木榻扶手的地方,支起身,目光愤怒的看着几步远外神色怔愣的年轻男人。
他的尾巴在跌落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特别是昨晚那块被烫到的地方,犹如钻心一样的疼。明月把尾巴缩卷起来, 尽量藏在身后。
苏席回过神来, 面色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他走到鲛人身前, 盯着鲛人下颚青紫的地方, 那是被他掐出来的痕迹。
明月攀着木榻,往后挪动,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到这里?!鲛人努力想表现出一种愤怒质问的情绪,然而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苏席又愣住了,他猛地靠近鲛人,将对方下颚狠狠抬了起来, 你会说话?!他紧紧地盯着鲛人漂亮的双眼, 仿佛只要鲛人点头, 就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明月害怕得瑟缩身体,眼底生出一种怯意, 你到底是谁?
鲛人对人间的所有认识都来自父辈母辈, 他不曾意识到这里的危险,因为他的族群还没有被人类抓捕过的先例。
初到人间的鲛人,单纯美好,而人心的多变和狡诈, 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鲛人所没有意识到的。他面前的人类心底正滋生一种情绪,可怕的是鲛人并不知道。
苏席眼底深沉得可怕,我是苏席。他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而是破天荒的说了自己的名字。
鲛人被他拦腰抱起来,放到榻上。明月一靠在木榻上就支起身体坐了起来,木榻太小,他的尾巴伸展不开,只能缩在角落里。
苏席坐在榻边,目光紧盯着他的脸,你的名字?他伸出手,从鲛人脸侧挑起一缕青丝,这样轻佻的动作,可因为他神色冷淡,倒显得正经起来。
明月慌乱的偏过头,男人的手很凉,比他身体的温度还要低。苏席弯下腰,那张清雅出尘的脸瞬间放大在鲛人面前,为什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