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剑尊的声音响起,老太监的面皮抖了一下, 脸上神情化为错愕。
跪在地上的宫人听到这句话, 本就抖得厉害的身体越发的颤抖起来,纷纷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铺着厚重地毯的地面上,不断地给面前的北堂寒夜磕头:
“求大人怜悯, 求大人救奴婢一命!”
“奴婢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残废的兄长,奴婢不能死!求大人怜悯!”
然而这带着哭腔的声音声声入耳,也不能使北堂寒夜一颗剑心稍动。
别说这些只是时光的残影, 真正的宫人已经死在了六百年前, 就算他们是真的活人,如果死在这里, 也是命中该有此劫。
老太监见他抬起了眼,望进这双冰冷的、仿佛浸透了万年不化冰雪的黑眸, 只感到与对上陛下那双眼睛的时候截然不同的寒冷。
陛下性情阴晴不定,在他面前如履薄冰,说错一句话可能就丢了性命,但是尚书大人今日醒来之后却是心如寒铁,仿佛有再多的人死在他面前也不会叫他眨一眨眼。
“大人……”
老太监感到自己的膝盖发软,几乎要在他的面前跪下,却见到站在傍晚霞光中、犹如一座美人雕像的白尚书开口道:“让陛下过来。”
虽然他身为臣子,却用这种语气要帝王亲至,十分的大逆不道,但是老太监的眼睛却亮了亮。
往日白尚书都是不愿见陛下,每次陛下来这里之后,他都要大病一场,今日竟主动要陛下过来?
北堂寒夜的声音古井无波,继续说道:“他既然要我穿上喜服,那就该自己过来。”
他垂下眼睛,目光在那殷红如血的喜服上扫过。
同样取自轩辕皇朝的时间碎片,同样是兄弟相残的戏码,如果楚倚阳也在这里,那他在这个幻境里的身份会是谁,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喜殿,成婚……在上一个幻境里他不能验证的答案,这一次有了十足的机会。
北堂寒夜已经生出了一丝期待,想要他尽快来到自己面前。
或许是因为这种难得的心情,这具属于凡人的孱弱躯壳心口忽然传来一阵抽痛。
站在窗边的白衣剑尊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不由得摇晃了一下,伸手撑住了窗台。
老太监见状,顿时猜到应当是尚书大人先前中了毒,余毒未清,现在因为情绪起伏又再发作了。
他停住了想要上前去服务的脚步,看着脸色苍白的北堂寒夜,心中有了计较。
“这……大人,”北堂寒夜听他小心翼翼地道,“新人在成亲之前见面不吉利,而且陛下与大人乃是君臣——”哪有这样命令帝王过来的?
扶着窗台稳住了自己的北堂寒夜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眼前依旧一阵阵地发黑。
他心神没有受影响,躯壳却十分不适。
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既然帝王不能过来,那他便自己过去。
然而才一动,就感到心口的抽痛更甚,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嘴角霎时间涌出了鲜血。
周围的光影声息瞬间抽离,被困在这躯壳里的人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
等他再恢复意识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地黑了。
殿中红烛已经全部点燃了起来,空气里不时冒出轻微的声响。
先回来的是听觉,视觉还没有恢复。
受这具躯壳所限,北堂寒夜也暂时没能睁开眼睛,只是能够感觉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将醒未醒之时,有人走了过来,然后有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在身上,接着是带着浓重药味的温热液体被渡了过来。
北堂寒夜放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感到随着药汁入喉,胸口停留的抽痛感渐渐化开。
手中端着药碗,给昏迷中的人就这样喂完了一碗药的人坐在床榻边,直起了身。
红烛的光芒落在他身上,照亮了殷红如血的衣袍跟上面格外狰狞的五爪金龙。
红衣的暴君有着一张艳丽夺目的面孔,眼角眉梢藏着逼人的料峭。
他的双眸颜色较常人浅淡,在烛光下看来如同琥珀,给他再添了几分艳光,此刻眼底正深深地映出床上昏迷的人。
殿中一片安静,帝王没有戴自己的冠冕,如夜色般深沉的黑发只是以一枚白玉簪半挽在脑后。
当他眼睫低垂看着床上的人时,露出右边眼皮上的一粒小痣,就像画中美人脸上无意间落下的一点朱砂。
床上这个总是穿着一身白衣、犹如落入凡尘的谪仙的人,如今身上穿着与他一色的大红喜袍,总是整齐地束在发冠中的长发披散开来,映衬得那张完美的面孔苍白脆弱,也越发动人心弦。
红衣帝王看了片刻,抬起右手,指尖在沉睡的人脸上隔着几寸距离凌空抚过。
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浮现出深深的迷恋,在最深处更是带着一丝疯狂。
床上的人中的毒是在宫里中的,那些反抗他的人为了让他痛苦,费尽心思地潜入宫中,不管太子少师有多么正直,被套在暴君的偏执爱意中有多么无辜,就在他身上下了毒。
对被关在由黄金打造成的牢笼里这件事,只要在醒着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都会用他自己的方式表示出抗争跟不满,可是……
暴君凝视着他,因为沾染了药汁而显得越发红润的唇开合间,发出了毒蛇轻嘶般的声音:“在我身边都不安全,我又怎么放心把老师放在外面呢?”
现在送入这座宫殿里的东西,不管是食物也好,药汁也好,只要是要入口的,坐在床边的人都会做最后那一道防线,自己先尝一口。
由帝王来试毒,全天下恐怕没有第二人有这样的待遇,但是眼前的人却未必会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