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辰赶忙追出去:孟兄,能不能带上我啊?
宋潜机一笑,低头割谷,享受丰收之乐。
任由秋风吹拂,身边麻雀啁啾。
不到一盏茶功夫,叫喊声再起,纪辰竟舍了孟河泽,匆忙折返:宋兄,有人找你
宋潜机的收割农活渐入佳境,头也不抬:让他来。
纪辰奔至面前,激动道:是一位绝世大美人啊,十八个仙音门女修随侍,好大的排场!
宋潜机下意识皱眉,手下镰刀不停:妙烟?
我此生与你无冤无仇,你来干什么?
纪辰手舞足蹈,颠三倒四:不是妙烟仙子!是、是,她是那种,美得令人浑身发冷
忽一道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是我。
宋潜机闻声微怔,放下镰刀,直起身。
妙烟声音总是柔丽,随风轻飘入耳,飘飘渺渺。
这道女声却有些清冷,两个字出口,似琼盘碎玉,掷地有声。
纪辰默默让开位置。
十余位仙音门女修向两侧退开,裙摆轻摇,仙气四溢,如洁白花朵次第开放。
那人缓步而出,却像一柄利刃刺破花丛。
她穿着绯色长裙,重重叠叠,缀满璎珞流苏,行止间环佩叮当,臂纱飘扬。
群芳争春,唯她寒光凌冽,艳色如刀。
通身气派与农忙景象极不相称。周围寂静一瞬,接连响起抽气声。
美人当前,宋潜机挽着袖子,衣摆沾满泥点。
他笑了笑,随口打招呼:来了。
第85章 屋里坐坐
很少有宋潜机这样的人。你看他做农活的样子, 熟稔顺畅,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就觉得他天生该在田间忙碌, 抚育生命。
但你若见过他作曲、下棋、写诗, 又觉得他风流蕴藉, 天生该在修真界独居仙山, 当个衣不沾尘的雅士。
仿佛他做任何事都自在、自得, 都能做得好。
何青青眼中漾开笑意。
仙音门在天南洲, 仙山高远;千渠郡居天西洲,凡间僻壤。
十万八千里, 日转星移, 山水迢迢。
她越来越忙, 忙于修炼和修炼以外许多事, 做一些从前没做过、想都不敢想的决定。
权力伴随责任重重压在她肩上,她丝毫不觉沉重,因为掌控、命令他人的感觉使她上瘾着迷。
我天生就该发号施令。她想。
但无论多忙碌,何青青总要派人收集千渠郡的消息。
她知道这里种了多少树、挖了几条河,宋潜机又拉回几车绸缎, 买了多少种子。
这是她心中唯一算得上轻松温暖的角落,如雨夜灯笼,雪地火炉。
等她真正踏上千渠土地,见到挂念的人, 却有些近乡情怯的忐忑。
她曾想穿回白裙,重戴幂篱, 因为面容、装扮、气质与从前天地之别。若宋潜机对面相逢却不识, 反问她一句:你是哪里来的姑娘?我们认识吗?
那样她虽不至于伤心, 至少也尴尬失落。
幸好宋潜机没有。
宋潜机还是从前的宋潜机, 无论抱琴、持剑,还是拿镰刀,挥锄头。
他见何青青不说话,放下挽起的袖子,主动开口:屋里坐坐?
何青青转头吩咐:外面等我。
她身后一众女修齐声应是。
田间众人目送二人并肩远去,犹痴痴怔怔。
那美人是宋师兄的朋友?纪星拍拍周小芸肩膀。
周小芸回神:她是何青青道友,现在是仙音门大师姐。
何青青很有名,因她登闻大会一曲成名,因她拒绝琴仙和子夜文殊,也因她鬼怪般的面容。
原来她就是何青青。纪星自语,顿生好奇:你们认识?她的脸竟好了!
周小芸道:我认得那双手。
黄昏晚风吹过宋院朱门,那蒙面女子浑身裹在白裙中,只露出一双纤纤玉手,如初剥菱角,令人印象深刻。
纪星感叹:她好威风啊!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小芸摇头,目露迟疑:我说不好。她与从前,大不同了。
曾几何时,华微宗外门人头攒动,所有人出来看她,却因她丑陋惊叫四散,如遇蛇蝎魔鬼。
今天千渠郡天城,依然万人空巷来看热闹,却因她过分美丽丢魂失神,如梦里遇仙。
是鬼是仙,红尘颠倒。世人前倨后恭,竟都只为一张脸。
周小芸叹气:当时,我不该那样怕她。毕竟宋师兄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警句。
哪一句?秋天收谷子、下雨收衣服?纪星踮起脚,不舍地张望。
何青青飘扬的臂纱渐渐看不到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男女。
红粉骷髅,妙你个头。
不是吧姐姐!这也叫警句?还不如秋天收谷子。
周小芸神色微肃:若以貌取人,只看肤浅表象,永远看不见真实,做不成真人。
千渠人都说,天城来了一位真正的仙子。
她的裙子有百花点缀,她的臂纱由云霞织成,她的头发沾着露水,她的眼睛藏着星光。
淳朴老实的千渠人穷尽想象,在宋仙官骑银龙引水后,将仙女下凡说得栩栩如生。
她是宋仙官的媳妇,不,道侣?刘木匠被选作工农代表,低声向徐看山、丘大成打听消息,满足广大千渠工农旺盛的好奇心。
徐看山摇头:宋兄不辨美丑、不近女色、不结道侣。修真界说他风流多情,四处沾花惹草,都是污蔑他!
丘大成嘿嘿一笑:我估计啊,宋兄看她的脸,就像看地里谷子长势喜人,根粗苗壮。
他二人与宋潜机相识,起源于戒律堂问罪孟河泽那夜,押宋潜机去乾坤殿。
半路偶遇妙烟,他们看得差点跌下逝水桥,却见宋潜机面无表情地路过,好像路过一根灯柱。
今日何青青从天而降,宋潜机依然姿态从容,更让徐、丘二人心生敬佩。
喝茶。
何青青捧着茶盏,四下打量宋院。
比起华微宗外门的小院,这里天地更开阔,花草争奇斗艳,蔬菜品种更多。
刻有草木名称的小木牌随风轻晃,发出风铃般悦耳的响声,花架高低错落,处处可见主人精心。
紫藤谢去,又有新的花绽开。明艳动人的粉海棠,含羞带怯的蓝牵牛,一簇簇细密的淡黄桂花。
那些淡香混杂在宋潜机袖间,层层叠叠地浮动,好像一场遥远纷繁的梦。
何青青浅尝一口,菊花茶味道清淡微涩,她似要醉在这场梦里。
宋师兄,这是你种的菊花?
她问完,一抬眼,视线正对着几丛白菊风里摇曳,与茶盏中打旋儿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