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不去。忽听一人道,我带你进。
宋潜机转头,见赵虞平从檐下阴影里缓步走出。
他笑了笑:辛苦您久等我。
赵虞平也皮笑肉不笑:不辛苦。
两人跨过门槛时,声音只有彼此能听到。
你俩真是兄弟义气,互相逞英雄。可你救得了他吗?
我试试。
上次救他断了一臂,这次准备断什么?
不知道。
他们走进灯火通明的审堂,宋潜机向审问席诸位长老行礼。
只能自断生路了。赵虞平心想。
孟河泽跪在浅浅血泊中。
白日比斗留下的伤口尽数迸裂,使他像个浑身渗血的葫芦。
宋潜机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头颅低垂在胸口,毫无反应。
孟河泽今天流了太多血。
他开始觉得很冷,冷得牙齿打颤,骨缝结冰,只有手腕上那串红玉佛珠隐隐发热。
他意识飘忽,想千里之外的家乡和月亮,想家里的爹娘。
他知道自己怕是抗不过这一关了。
好在临死前也曾痛快一场。
死在这辈子最痛快的一天,总比没名堂的死在崖底好。
昏沉间,他断断续续听见熟悉的声音:
是我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练的是什么。
此事与他无关,弟子愿一力担当。
我是来认罪的,我愿意被逐下山,但我还有话说。
那声音像一道道电光,终于劈开眼前夜幕。
宋师兄!
孟河泽猛然睁眼。
他看见宋潜机挡在他身前。
削瘦的身影挡住各色目光与刺眼灯光。
像一颗小树奋力舒展枝叶,替树下花草遮风挡雨。
弟子习得这些功法,是因为一件天大奇遇。此事干系重大,不能在这里说。宋潜机道。
放肆,这是审堂,你不在这儿说,还想怎么说!
弟子想见掌门真人。
执掌戒律堂的刘长老含怒喝问,威压外露,听闻宋潜机此言,忽而发笑:见谁?我没听错吧?
其他戒律堂弟子也笑起来。
宋潜机平静重复:弟子要见掌门真人。
想见变要见,他甚至换了一个字。
第10章 逝水桥头 休恋逝水
我刘鸿风执掌戒律堂六十年,审案的卷宗装满十个储物袋。我听过世上所有狡辩、求饶、忏悔之词,还从没听过这种要求。
宋潜机接道:那您不听实在可惜。
你说,你想怎么见掌门?
戒律堂弟子们终于笑够了,努力摆回严肃表情。
大晚上加班谁心里没点怨言,没想到赶上一场热闹,都神采奕奕地盯着宋潜机。
弟子写一句话,只要掌门真人看到,自会见我。
如此简单?
对。宋潜机点头。
刘鸿风冷笑:如果真有这么简单,你也不必见掌门了,直接抹脖子见道祖比较快。你莫不是消遣我等?
他想,掌门真人近些年修身养性,已经三年没有走出过乾坤殿。就算各峰各堂有事请示,也很少能见掌门真容,多半依靠白鹤、道童与传音符交流。
这事不算秘密,只有宋潜机这种外门弟子不知道。
是真是假,何妨一试。
宋潜机!赵虞平突然喝问,佯装痛心疾首之态,此地是戒律堂,此时正在公审。堂审戏言,罪加一等,我也救不了你!你可知道?
弟子知道!
若掌门不见你,你要挨三百鞭,然后被废除修为,驱逐下山。你可清楚?
弟子清楚!
赵虞平满意点头。
戒律堂弟子们忍不住私语:
为了救人这么拼,堂下跪的是他亲弟弟?
别瞎猜,一个姓宋,一个姓孟,最多是表弟。
我要有这倒霉表弟,上柱香都算尽过兄弟情分了。
如你所愿。刘鸿风向挥手,给他纸笔。
他身旁弟子急忙应是。
不必麻烦。宋潜机走向阴影角落的小方桌,对负责记录庭审的弟子笑笑:借点地方。
那弟子正悄悄打瞌睡,闻声抬头,忽见满堂目光灼灼盯着他,惊得掉了笔。
笔在半空中被宋潜机抢下,蘸上饱满墨汁。
他撕了桌上半张白纸,挥毫疾书。
有人觉得他要写状子向掌门讨饶喊冤,求一线生机。
可他真的只写了一句话。
宋潜机搁笔。
那张纸被他折作三角形,像个小粽子,有字的地方藏进内里。
哪位师兄愿意辛苦一趟?他朗声问。
刘鸿风本来随手点了一位弟子,想想又加上一人同去。
两位戒律堂弟子表面平静,拿了东西转身便走,眼神却异常明亮,满是好奇。
宋潜机:路上别拆,为你们好。
一位弟子回头,脸色涨红:谁想偷看?!
送信的人已经出发,我们在这里的人,也不能一直干等下去,总该有个时限。赵虞平转向刘鸿风,事情出在外门,刘长老不必担心我会袒护。一炷香为限如何?
刘鸿风皱眉,赵虞平突然变得如此刚正不阿,还真让他不适应。
一炷香是不是太短了?
入夜之后去主峰,路上难免遇到几队巡逻的执法堂弟子,需停下接受盘查、问话,等到乾坤殿外,再等掌门真人的道童进殿禀告。掌门看到字条,总还要思考时间。
宋潜机却说:不必。半柱香足矣。
众人露出见鬼的表情。
刘鸿风重新打量宋潜机。
戒律堂肃穆庄严,森寒慑人,总令初来乍到者惶恐不安。但他从进来到现在,竟没变过一个姿势,没说过一句废话。
过于镇静,好像算准自己不会出事。一个年轻外门弟子,依仗的是什么?
来人,点香。
剪断一半的线香、瓷白的莲花香盘。
淡雅香气随青烟袅袅升起,弥漫整个戒律堂,混着孟河泽的血腥味,在这微凉夜晚为众人提神醒脑。
宋师兄孟河泽嘴唇颤抖,发出低弱的气音。
宋潜机向他走去,俯身道:再撑一下,很快就能回去。
我去之后,我的东西,都托付给你。我这佛珠手串